第一頁是一張彩色的照片,也是全書唯一一張彩色照片:高高瘦瘦的“京都門外漢”穿着大衣,走在青磚小路上,兩側房屋參差,幾棵光秃秃的樹排列道旁,一派清淨的冬日景象。

作者舒國治自稱京都的門外漢,在書中不寫京都的曆史,不講太多文化,也不介紹熱門景點,更多的是表達自己旅行中的感受。随着他的文字,你仿佛一滴雨,輕輕落到京都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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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漢的京都》是舒國治的京都遊記合集,本書記錄了他賞玩京都多次的所見所聞和心緒。和一般遊記不同的地方從目錄可見一斑:這本書中的文章從京都的雨寫起,寫它的黎明、氣、水、旅館,又寫長牆、手袋和咖啡館等等,看上去都不是一般遊記的“打開方式”,頗具舒國治的個人特色。他寫遊記,并不是以地理位置分類,而是從小物甚至是旁人不易在意的事物寫起,卻寫得充滿京都風味。


我們如今幾乎隻在唐詩中得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如斯山水,如斯古韻,卻很好地保留在京都之中,它像一座凝固的故事,氛圍不曾消散。也正是為了這,為了那竹籬茅舍,為了那旅館寒燈,為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感受和擁有遙遠的憂愁和酣醉,舒國治一次又一次走到京都,走回詩詞,在此呼吸與睡覺,做一個“門外漢”。

或許有些景色如今都已消散,畢竟距離他寫下這些遊記,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這也正好,這些古樸淡雅的文字可以把你帶回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的京都,去走一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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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而漫無目的地走


舒國治筆下的京都雨景如同一幅水墨畫,河水潺潺。他和行人不同,沒有神色匆忙,沒有低沉哀歎,而是悠然地享受着旅途中的雨,直到雨霁後看見遠處的金輪。他說,雨中的寂寥景象正是旅途中的一大騙局,可斷不能中了它的道兒。讀到這,不禁讓人也心境豁然開朗,仿佛站在他身側,與他一同享受這放晴時刻,再一塊兒去喝一碗典正的抹茶。

晴日賞玩的愉悅常有,而陰雨天的平和心态不常有。别放心上,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這是遊玩的好心态,也是生活的好心态。


他寫遊記的時候如同與你對話,不會去過多介紹他寫下的地名、店名,如此輕快随意卻又真誠自然,讓人想惱也不能。他在跋中寫到,他曾經常給朋友寫上兩三張紙介紹旅行中的見聞和介紹好玩的地方,寫着寫着就不隻兩三張紙了,索性寫成一本小書,而又希望這本書能像兩三張紙一樣輕便簡潔,像寫給朋友的——“自在地叙述”是他的期望。

同時,這大約和他少年時期便受到搖滾樂熏陶有關,他自稱年少貪玩,這樣叛逆又灑脫的性格也影響了他的文風。但在習慣了這一的文字後,反而覺得沉浸其中。所以,他看柿果低垂,在山門外眺望,站在木橋上聽河水,漫無目的地走,你也大可哼着小曲兒在後頭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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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京都的黎明要懂得珍惜,在天色朦胧、四下無人之時,聽着古琴CD漫步于池邊,看那幽美的樹影,如夢似幻,這是破曉時分才有的美,是一座城市别樣的美;賞京都的氣要登高入林,觀望山色,腳踏濕潤泥土,大口呼吸純淨的氧氣;賞京都的水可散步時留意道旁,或許就有一條細長的水流穿過誰家的小院,又流向别處。京都的水皆有源頭、有去處,見證落花、飛鳥與有情人……


京都之吃,京都之美


似乎中國善于寫散文、遊記的作者中懂生活者數不勝數,而他們大多都很懂得“吃”的樂趣和奧妙,“民以食為天”這一句話到說得沒錯。舒國治也是懂“吃”的人。


在《京都之吃》一文中,他介紹起食物來可謂細緻入微,對“漬物”的制作過程的記錄會讓你口舌生津——“将茄子、黃瓜、紫蘇葉、嫩姜等以鹽腌漬,令出微酸。再就是更後起的‘千枚漬’,将聖護院所産的蕪菁切成輪狀薄片,用少許的鹽腌漬,并每日加入昆布調味,令其産生一襲海裡帶來的鮮香氣。”物産惟艱令京都人産生了“專一凝視”的食物審美,對蔬果的珍惜和歌詠都自成一體。而“漬物”正是京都人這種對單一食材的“凝視”的産物。

除了漬物,“京果子”也是京都當地富有特色的食物。舒國治愛甜,到京都見到果子總不免這嘗一口那嘗一口,“所得之甜,足以感動到涕零、到便次死去亦不枉之地步。”對于同樣愛甜的我而言,仿佛可以感同身受。他在這章中寫,他是以虔敬儀态去品嘗京果子的,而以虔誠心态賞玩京都,或許也正是旅途愉悅的訣竅所在。

寫食物似乎是旅行手記必備,但與衆不同的是,舒國治認為,遊玩京都,基本上仍然需要專注于賞看,而不是吃。然而,“吃”是無法避開不談的,他便說,“門外漢也,終隻能學得一招,野餐。”他贊美到,京都是全世界非常優秀的野餐聖地之一。

出雲路橋以北,何茂川西岸的綠地是舒國治最喜歡的野餐場地,寫到這,他附上一張照片,開闊的空地上散落着三十來隻小鳥,流水清澈,遠山依稀可見。你隻需要準備一罐橄榄,一罐腌梅子,一小袋越莓幹或葡萄幹,再到超市去購買面包、蘋果、西紅柿和酸奶,倒上一杯熱騰騰的茶,坐在街道旁的綠地上,面朝着流水,咬下一口面包,仿佛把新鮮的空氣一起塞進腹中,何等暢快,何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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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是一座電影的大場景

 

舒國治看京都的街頭與過往的行人,總帶着看電影的目光。他說:“京都根本便是一座電影的大場景。”他從小喜愛西洋電影,後又習于電影,轉從文學後仍可從他的字裡行間讀到電影審美對他的影響之深。

他喜歡在夏夜沐浴後,推開紙窗,喝着啤酒,看市井熱鬧,如同看一場電影般生動有趣。

京都是一個看不盡的電影中的大公園,一切都仿佛是靜态的,穿行其中,樹林茂盛,曲徑通幽,石山沉默,水池清冽;街邊店鋪裡捏壽司的、炸天婦羅的、削竹器的人各司其職,也仿佛是靜态的。

這是這座城市的獨特之處,不似其他高樓大廈與其中的行人吵吵鬧鬧地讓你陷入其中。“這便是我為什麼這個既不買、也不需服務、甚至也不特别去吃的門外漢卻說什麼也要三次五次十次二十次地來到京都,幹嘛,看。”


于是,他也偏愛京都的“小景”。所謂“小景”,顧名思義,便是京都城市中細微的場景。小景處最見京都風情,可謂見微知著,一葉知秋。如他所言,深巷中的燈火明滅,石路上的光影斑駁,都是這座城市富有美感的組成部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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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各種竹藝上我們也可以窺見京都人的生活美學,如名為“犬矢來”的防護圍籬——用竹子做成弧形,用來保護牆壁。竹子整齊排列,加之竹子本身的質感,透露出高潔之感。在昔日,犬矢來用于防馬從門前過而飛濺起來的泥水,也可以防止貓狗入内、盜竊,如今,雖然實用性減少,但美感倍增。美學中有種觀點,認為距離實用性越遠,越容易造就美,若從前使用此物是出于實用性考慮,而如今保留,便大約是出于審美需要了。

舒國治認為,觀看小景即可得京都生活之精髓,這種靈氣降落于各種包裝上,藏匿桌椅間,不必再深入,這便是“門外漢”的要領。飄逸來去,拂一拂衣袖,便已有太多收獲盈于心頭。


他不去介紹熱門景點,但其中有一篇文章大約稱得上現在所說的“旅行攻略”。文中推薦了不同的旅行路線,給出了一些旅行建議,但舒國治卻也在末尾說,“要之,應當如同京都居民一樣,每次隻專心去一所在,好好咀嚼,而不是匆匆将幾十處地景趕完,以圖日後有‘我去過了’憑借。”我非常喜歡“居民”這個身份,若旅人能夠将自己融入當地人的生活,也許能夠獲得最純粹而難忘的旅途記憶。



我們常問: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正如上述的那樣,成為京都的“居民”是很好地了解和體悟京都生活美感的方法。來到這裡,或許更多是收獲精神上的自由和靈魂的放空,逃離車水馬龍的大城市,逃離忙碌的工作和沉重的壓力,就在這座大公園,做樹下一枚光斑,深呼吸,睡過去。

所以旅行的意義是什麼?每個人的答案各不相同,有人說是為了了解廣闊的世界,有人說是為了感受風土人情,也有人說是去吃一吃世界各地的美食,或許你可以在這本書裡找到另一個答案,那就是,為了“飄逸的賞玩和清寂的品味”。

在櫥窗前稍作停留,看一眼精緻的京果子,又或是在草坪上野餐,吃上一口三明治,還或者是在寒冷的大雪夜裹着被子在旅店裡獨酌,為了這些時刻,為了在不同的城市裡把日常過程另一種模樣,來京都吧,來旅行吧,來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