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https://variety.com/2021/film/reviews/the-beatles-get-back-review-peter-jackson-1235118878/

...

谁能想象出披头士是如何写歌的?答案很神秘也很简单。在彼得·杰克逊这部散漫展开的工作室纪录片《披头士乐队:回归》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切发生的伟大时刻。1969年1月,披头士乐队的成员们来到了如洞穴般潮湿空旷且色彩鲜艳的特威克纳姆摄影棚。他们留着长发,蓄着胡子,不修边幅,看起来十分成熟,但仍然自称为“小伙子”。在那里,他们只有三周的时间来创作和排练14首歌曲,然后他们将在电视特别节目的现场观众面前演奏这些歌曲。(他们的时间很紧张,因为林戈要在1月24日开拍的《财神万岁》中与彼得·塞勒斯演对角戏。)

开头几天,乐队并没有什么进展。直到第四天早晨,火花被点燃了。约翰·列侬还没有走进录音室,保罗·麦卡特尼便穿着一件整洁的黄毛衣坐在那里开始弹贝斯吉他,他像弹普通吉他一样漫不经心地弹奏着熟悉的推进节奏。他一边弹吉他,一边即兴唱着高音,但他只唱了一个音符——这个音符后来变成了“Jojo was a man…”有一两分钟,他一直在玩弄那个音符;他有了一个节奏,一种感觉,但还不是一首歌。然后,就像这样,吉他的节奏从下面传来,他的音调上升到了第六和第七音符。他开始演奏旋律,仿佛它是与生俱来的。这首歌还没有被命名,但突然间Get Back就在宇宙中存在了。

在电影尤其是纪录片的世界里,所有没被剪入正片的素材都被遗弃在了剪辑室里,它们不够生动有力、引人共鸣或是有戏剧性。《披头士乐队:回归》是一部长达八小时的纪录片,分为三个部分,它可能包含了上千个你以为会被丢在剪辑室里的片段。

当然,我们在1970年的《随他去吧》中便见到过披头散发的披头士,这部原先的80分钟纪录片就是由这些对话场景剪辑而成。在那部电影里,我们看到他们的创作过程,他们的同志情谊,他们激烈的争论和喜悦。然而,《回归》却让我们以一种全新的细微视角来窥探披头士的排练现场。我们看到他们四处嬉闹,像烟囱一样抽烟,模仿巨蟒剧团的腔调唱着他们正在写的歌,对关于他们自己的八卦专栏哈哈大笑——这些专栏读起来就像火星报告,即便再寻常不过的眨眼也能被当作他们的个人信息贩卖——更不用说他们还时不时演奏些摇滚老歌,包括他们15岁时写的一些歌,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摆脱创作瓶颈。

《回归》最摄人心魄的一点是,你在观看过程中会逐渐沉浸在电影的真实时空里,感受到披头士是怎样为他们的倒数第二张录音室专辑忙碌,而电影中所有的怪癖和乐趣、无聊和兴奋都会变得更加迷人;你会上瘾。我们就在摄影棚里,和披头士并肩而立,亲眼目睹他们所做的一切。有些时候《回归》似乎显得过于冗长(看到第三部分的某个时刻,你可能会觉得你再也不想听到Don’t Let Me Down或Let It Be了)。然而,这种重复也是这部纪录片体验的一部分。当你沉浸在这部电影的整体中时,它显得十分重要且令人感动。《回归》是对披头士的相聚和解散的长篇描述。它关乎我们所有人。

有关于聚会的电影,而《回归》则是一部史诗般的关于聚会的纪录片。杰克逊用60个小时的电影胶片和150个小时的录音剪辑而成,这些素材都拍摄于那个决定乐队命运的一月。这部纪录片的宣传一直被一种观点所主导,即它将呈现一个更加乐观的披头士形象,而不是像《随他去吧》里所展现的那样阴郁,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一个组合的绝唱,并被神话化了。同时,他们也像任何披头士的粉丝一样担心,《回归》会变成保罗和林戈所说的那种文过饰非:原先的神话电影属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把晚期的披头士渲染成面带笑容的乐天派。

事实证明,最终成片超出了片方和粉丝的预期。《回归》确实把披头士描绘成一个关系紧密的团体,他们是一群爱出风头的人,既喜欢胡闹又彼此相爱。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氛围是喧闹而明白无误的。有趣的是,这种联系也体现在他们的幻想王国《一夜狂欢》《救命!》和《黄色潜水艇》中——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结合,一种漂浮在世界之上,超越他人的感觉。他们仍然说着自己的语言,陶醉于自己的力量和魔力。他们并没有自命不凡。这就是他们生活的现实。

《回归》所涵盖的时间只有22天(不包括休息日),杰克逊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逐日记录,以至于我们感觉自己是在翻看披头士的日记,每一页都有引人入胜的细节。但《回归》不只是一本日记,它讲述了一个宏大的故事,比《随他去吧》更加丰富和充实。并不是说《随他去吧》不好。《回归》也不全是轻松愉快的,它的第一部分实际上比《随他去吧》要黑暗得多。在这个更完整的版本中,披头士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他们的内部正在分崩离析(如果不是现在,那也很快)。他们会在不经意间提到它,而这种可能性明显让他们感到不安。

但当他们从窗台上走回来时,他们又重新焕发了活力。虽然在和谐的表象之下依然隐藏着矛盾,但事实是他们终究会不可避免地分开,无论是个人还是团体,于是这张他们正在录制的极不寻常的专辑——没有任何加录或修饰,只为现场演出——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一起演奏的意义。他们再次成为一支乐队,一支卓越的乐队。他们提醒彼此并告诉观众为什么他们是披头士。《随他去吧》里的暗流依然存在(就像这部电影中的许多场景一样),但现在它们是更丰富、更美好的东西的一部分,就像大理石蛋糕上的深色条纹。

杰克逊在2019年的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里做了一项非凡的工作,在不破坏影像真实性的前提下,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粗糙镜头修复得更加现代和易于观赏。如今,他再度使用一种独特而惊人的技术修复了这些披头士的镜头。在《回归》中,我们看到的镜头不是带着虚假现代光彩的模糊老画面,而像是昨天拍摄的。我们仿佛和披头士在一个房间里,他们的长相和声音都清晰无比。作为一部修复电影,《回归》是一个奇迹。

葛洛丽亚·斯旺森在《日落大道》里说:“我们有面孔。”她指的是好莱坞的昔日明星,但即使是二十世纪的电影明星也没有像披头士那样的面孔。杰克逊技术革新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让我们能够与约翰、保罗、乔治和林戈的面孔交互,而这些面孔仍然在与我们对话。这和他们英俊的外表以及他们表现出的自在的真实有关:保罗总是很帅气,现在看起来宛若一个时髦的、梳着头发的爱尔兰伐木工人。约翰稀疏的长发从中间分开,戴着眼镜的脸像一副尖刻的面具——直到他的笑容把它撕开。乔治,他性感优雅同时又酝酿着严肃的情绪,是他的不满引发了团队的分裂。还有林戈,带着那双天真的狗狗眼,像只毛茸茸的惹人喜爱的牧羊犬。在某种程度上,《回归》完全是关于音乐的,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Let It Be这张专辑的创作过程。但我们从披头士脸上读到的是字里行间的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