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群身着传统服饰、从没读过书、对家中男性言听计从、称自己所在地为colony、遵循几百年前生活方式(没电没汽车没自来水)的女性聚在一起讨论最近发生的连环迷奸事件,我以为这是十七世纪的北美某殖民地。所以当二战被提起时,我十分迷惑;而当2010年这个年份出现时,我彻底震惊了。原来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仍有一些人主动摒弃现代科技和社会模式,聚集起来过着简单清苦的生活。最典型的就是所谓的“朴素人群”(Plain people),其践行者主要来自基督教新教的两个教派:重浸派(Anabaptism)和贵格会(Quakers)。本片中的人就属于重浸派的一个分支——门诺会,更具体的讲,是生活在玻利维亚的“俄罗斯门诺会”(Russian Mennonites)。在历史上,由于教义中的和平主义原则,他们拒绝参军、反对参与政府,遂多次成为宗教和政治迫害对象,被迫一路从俄罗斯迁徙到北美洲再到南美洲。现在这个教派在全球有近50万人。所以下次如果我再在集会上看到穿着上上世纪服装的人,那很可能不是cosplay,也没有穿越发生,而是人家平时就穿这个。
本片改编自同名小说,故事背景取材于真人真事。那是在2005-2009年期间,玻利维亚的一个门诺会社群里上百位女性被下药强暴;后来发现作案者是同社群里的若干男性,长老会诉诸当地政府,将罪犯绳之於法。小说作者Miriam Toews出身于一个加拿大的门诺会家庭,而且其社群所在地正是案发社群的发源地。所以当身为作家的她听说了上述暴行,当然想写点什么。应当说她的角度很新颖:虚构了一场女性辩论集会,让部落里的女性自己讨论自己的未来(三个选择:什么都不做选择原谅,死磕到底将犯人定罪,离开此地另谋出路)。因为这些女性都不识字,所以安排了一个被逐出社群的男性角色来帮助她们记录,整部小说正是由会议记录所组成。我看到网上有人批评辩论者的谈吐与其文盲身份不符,于是觉得整个故事太假。我想,首先见识与读写能力未必成正比,其次本书/片本来就是女性作者/导演借人物之口,说出她们自己对当时情况的理解和想法,并邀请读者/观众来参与讨论。所以我觉得不必太在意这个虚构场景的真实性,而是应该多代入式思考,即如果你是她们,你会怎么做?那个跟我观点不一样的人说的有道理吗?本来,是无为还是无畏,是走是留,都是有利有弊的。如果按照现在me too的标准,被侵犯的标准操作应该是硬刚,但在那种一切事物由教会长老说了算的社群,反抗其实是没有出路的。但对这么大的事装作没发生也不合适(更何况影片还刻意表现了家暴现象的存在),所以按照排除法,剩下的似乎就只有出走一条路了。那这个在我们看来较明显的选择,为什么让片中人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达成一致呢?因为这个选项附带三个严重的问题:1、长老们说了,如果她们离开,就等于抛弃了信仰,类似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这对一辈子都是虔诚信徒的她们是致命打击。2、她们需要与自己的男性家人分离,而有些可能是她们深爱的人(毕竟施暴者只是少数)。3、她们能去哪里?从没离开过家园、对世界一无所知、目不识丁的她们将来怎么生活?影片最终让她们勇敢的挣脱了宗教的束缚,又温柔的履行了母亲的责任(带着未成年男性成员上路),但对迷茫的未来过于轻描淡写。显然这仍然属于偏理想化的处理。对这样的女性群体或弱势群体,自我意识只是第一步,外界的帮助同样重要。
最后我想啰嗦两句门诺会。这个教派反对暴力仇恨,主张凡物公用,曾经推动过废奴,这些信条都有其积极意义。但他们也思想相对保守,讲究男尊女卑,导致社群内强暴事件时有发生。与很多崇尚简朴生活(simple living)的团体一样,他们自己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作为外人我们似乎不应干涉他们的信仰自由。但我有两点疑问:他们一边不服从外界的权威,一边却在社群内部树立部分人的绝对权威,这是否有些虚伪?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相当于人从出生起就不断被洗脑,这样子的皈依有何说服力(虽然他们追求主动皈依而非强迫)?我一直认为,人要树立一个信仰,不管宗教也好哲学也好,至少应在接触过数种以上可能性后再做决定。像国家宣传、父母之命、同伴压力、一时兴起等途径都是不可取的。从这个角度讲,我尊重他们的信仰,但也为他们感到惋惜。当然,或许他们看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