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失望”表达对安德森新片的态度显然有些主观,却是我第一时间看完这部评价两极的电影的真实感受。
影片将导演的老家圣费尔南多谷选为主要场景,这里曾见证过他的辉煌岁月,影迷们津津乐道的《木兰花》、《不羁夜》均出自此处。
和美国大部分城市一样,这是一座强烈依赖汽车的城市,所以我们才会在影片中看到70年代受越战牵连(战争需要石油),整座城市的有车族因能源危机陷入瘫痪,甚至差一点不惜为此大开杀戒的戏剧场面。
和安德森往年的电影不同,缺少和丹尼尔·戴·刘易斯这位引退大神的合作,今年执导的这部《甘草披萨》,无论从整体表现还是演员的细节刻画上,都多少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男主加里的扮演者库珀·霍夫曼,其父亲为已故著名演员菲利普·塞默·霍夫曼(《纽约提喻法》),在拍这部电影之前,他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演员”。
虽然安德森本人对库珀的表现不吝赞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他爹的表现存在肉眼可见之差。坚持选择这样一位“路人”参演,很难不让人猜测导演在选角层面的“沾亲带故”。
女主阿拉娜算是本色出演,这种本色本色到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认识男主前,她饰演一位负责给高中生拍照的相馆助理。有趣的是,演员的家人也悉数出镜,而她本尊现实中是一位乐队成员,基于和导演往年有过多次MV合作的关系,才有了这次的触电契机。
从形式上看,《甘草披萨》更像是安德森的一次“寻根之旅”,采访中,他亦不排斥谈及自己的死宅属性:
“我是那种只喜欢离开二十四小时的人。离家一天之后,我就开始浑身发痒,想着回家。我很宅,在家里呆着的时候很舒服。我的家人们在圣费尔南多谷,我的朋友们也在圣费尔南多谷。这是一个我不断返回的地方。无论有什么雄心壮志,想怎么闯荡江湖,我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在回家中。”
结合两位主要素人出演,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少年时代》的作品,因为二者同样涉及青少年题材、夏季、荷尔蒙及成长等题材。
不过布莱德利·库珀(《美国狙击手》)、西恩·潘(《生命之树》)、本·斯蒂勒(《白日梦想家》)等职业演员的加入,还是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导演精心构建的去表演化环境——尽管他们的出场并不多。
无论如何,想要尝试像林克莱特(《爱在黎明破晓前》)那样,用自然主义风格表现家乡的过往岁月变得不太可能,但安德森将目光对准上世纪70年代,明显又充满极其强烈的怀旧渴望。
片中的每个细节无不彰显他对那个年头的缅怀跟赞美:桌面弹球、复古老调、好莱坞的黄金岁月、以及70年代的嬉皮着装,影片用暖色调和充满暧昧的姐弟恋,尝试将过去的奔放岁月如数呈现。
不过,由此带来的争议同样不少。比如最令人困惑的地方在于,一部分观众不明白,一个已经25岁的姑娘,为何会因为一个未成年的幼稚告白而陷入不明就里的争风吃醋当中。
二人的关系直到结尾都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男主Gary从一开始的主动尬聊到始乱终弃,除了证明他在情感上的不成熟,似乎并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这让结尾强行圆回来的感情,多少有些导演个人的自说自话。
但我们知道,PTA(导演名称英文缩写)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哪怕在类似《私恋失调》这样同样以诡异开场的电影里(《甘草披萨》开场的告白戏于我就带有几分诡谲),人物之间的情感尚有充分而合理的铺垫描写。
然而到了《甘草披萨》,男女之间的情感描写,因为客观的年龄差限制,导致大部分时间是游离开外的,且随着加里中途的移情别恋,这种刻意制造的暧昧总显得脆弱而做作。
在那个强行复合的结局中,安德森对女主的想象充满着男性的自恋和臆测——亲眼见证了加里的背叛,转而投身事业的她,仅仅因为上司男友的一句话,就决定和“前任”复合。然而事实上,她对这段关系的描述一直模棱两可,且双方心知肚明。
不期而至的复合破坏了人物在性格层面的独立,而成为编剧手中被玩弄的傀儡,或者说,沦为导演幻想中的玩偶。他的确有理由这么做,因为据说,安德森当初制作这部电影的缘由,就来自他童年的真实经历。
片中女主的形象就来源于他和姐姐闺蜜之间的友谊,尽管采访中,安德森将其描述为“纯洁的友情”,但很难说到底当中有多少是出于熟人间的交情,又有几分是出于懵懂的幻想。
就像他所邀约女主一样,背后的理由其实同样源自于他对对方母亲的微妙记忆(女主母亲是导演小学时的艺术老师,他坦言对女主的妈妈有过迷恋)。
当这样的记忆被代入进以加里为主视角的故事中时,女主的独立性就开始大打折扣——即便她曾力挽狂澜,用没油的卡车救了加里一命;即便她离开心智不成熟的小“男友”,尔后又打过比她大的男人的主意(尽管对方都不怎么在乎她)。
到最后你会发现,所谓的“快乐结局”终究不过是一种想当然的浪漫夸张,导演对女性心理的揣摩终究停留于表面,并用非常主观的私人记忆,向观众描绘了一个并不算有趣的70年代——尽管,他声称那一切都值得怀念。
而另一边,猝不及防的种族笑话和紧随其后的歧视,无疑给影片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关于这一点,安德森用一个充满诡辩性质的高情商回答给抹了过去:“我认为用2021年的眼光去讲述一个时代电影是错误的,你没有水晶球的魔法,你只能对那个时代诚实。”。
的确,相比拿情结“篡改”(或者说戏说)历史的昆丁·塔伦蒂诺(《好莱坞往事》),这从逻辑上而言的确算是一种忠于历史主义的还原。只是,要不要将将对某类群体的刻板印象如数呈现,在这个讲究某正确的大环境下仍值得商榷。
从去年开始,疫情原因让一部分导演开始回溯自己的过去,欧洲影坛如此,美国亦然。众多带自传影子的作品中,安德森这部“家乡恋曲”无疑是最平庸的那一拨。
放弃了早年的荒诞派叙事和黑色幽默,如今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迫不及待怀旧的中年人。可这个人,明明用《血色将至》痛斥过资本的嗜血和人性的伪善;明明还在《木兰花》中,用令人惊叹的手法调侃过命运的戏谑无常……
而现在,他竟然决定返璞归真,好好讲一讲家乡的过往,除了依稀能从一些碎片找到熟悉的“安德森式幽默”,一切都味同嚼蜡。
这或许在提醒我们,他也许真的已经才思枯竭,只能用充满自恋气息的过去延续他的创作生命。往好了想,这只是继《魅影缝匠》后的另一次创作低谷;往坏了想,这或许意味着一颗创意大脑的才思枯竭……
撰文 / Zed
策划 / 轻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