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方孟敖,连带方家及其他精英,他们学历高、家底厚、资源深,掌握核心技能,地位无人取代,无论是去哪,都不会过得差。参考何校长带梁经纶赴美。

谈谈曾可达,腐党为数不多的清流。对上忠诚,对下友爱,心有底线,嫉恶如仇。他的现世神,建丰同志,许诺他们这批青年以理想国。建丰同志用曾国藩推介李鸿章的话评价梁经纶:才大心细,明善诚身。曾是嫉妒梁的,梁是哈佛高材生,他是三青团打手。他只有拼命表现,想把这句话抢来安在自己头上,做理想国的李鸿章。

在梁表达与国民党决裂时刻,他内心是矛盾的,躲在屋内的蒋介石秘书让他不得造次,不在场的建丰同志,又让他看到争宠的苗头。与建丰同志通电话,借此打压梁,领导似听出他的心迹,遂不再与之联系。读曾文正公,读朱熹的月印万川,掩盖不了他的野心。对待方孟敖的态度,其此种心理,常在作祟。

按说他跟方孟敖都是军人,他的职位还要高些,可方孟韦的一席话,道出两人差距,方孟敖是银行家公子,又是抗日英雄,他是赣南农家子弟,没有战功。血统和能力他都差人一截。他对方孟敖是既佩服又怀疑,到后面钦佩盖过一切了,三青团的特殊培养,他很容易走向这种趋势。

数次,他压抑着站到许方孟敖那边的冲动,民心已去,他放军粮给百姓,是为死谏(他搬出愚忠那套)。可为时已晚,对他如此,对国民党,更是如此。方、梁二人,都是他意图仿效并超越的人,可他想成为的自己,建立在一个苍白的期许之上。遂迷。

理想崩塌了,他到死都不知道早就被抛弃,大势已去的国民党政权还要早些。时局改变不了,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曾可达的死,象征国民党少壮改革派的彻底败北。

方孟敖(其实是代作者评价)与他诀别,说他专门跟有钱人过不去,又说他的神(建丰同志),只是个大孝子。他才恍然明白,建丰同志虽有心却无力,他也得对上负责,就是他的父亲,这恐怕是本片隐藏最深刻的父子关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儒家根深蒂固的上下级观念,束缚着蒋经国,既是父亲,又是君主,他无法挣脱的双重枷锁。悖论又在于,如果他不是蒋介石儿子,不可能爬到如此地位。

孔雀东南飞,飞向台湾。自裁,印证了领导对曾可达的看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他是不肯认命,以随机的死断绝既成的命。值得一提的是,认的不是政权的命,是他自己,一个农民的孩子,到头来还是给他人(精英)做嫁衣裳。

认命的徐铁英活到剧终(没能上飞机,肯定还有其他途经逃走)。这个人是老党棍,老滑头,杀人如麻,视财如命,却活到剧终。抛开将他当作国民党制度性腐败遗毒难根除的象征,他的活下还有刘和平新历史主义写作的用意(过去映照当下),徐铁英深谙权力运作之道,古今中外无不如此。

他明确知道自己要为谁(双陈)做嫁衣裳,他领这个命,妻子和四个儿女已转移台湾,他接住家人的命,用自己的命(职位)搏几根金条,在他是无可厚非,在上是心有默契,在同侪是沆瀣一气。

与之对比的是马汉山,这个历史上实有其人的军统特务,野史传他策划了谋杀戴笠。他的转变戏剧化,起初对调查小组阳奉阴违,受方孟敖的感召,他的江湖习气占了上风,变得不怕死,有良心和讲义气的缘故,更关键是他透过局势和职务,认清了自己的命。在他的定位,什么时候认命就是死到临头。

马汉山跟徐铁英,除了性格和观念的差异,还有一个根本的区别。马汉山代表军统,徐铁英代表中统,而曾可达的国防部代表小蒋,三方势力互相碾压,还没算上孔宋两大家族,利益纠葛之复杂,难以尽言。

军统的灵魂人物戴笠一死,底下人纷纷蠢蠢欲动,各寻出路,他们中大部分没有真正的信仰,帮军统做事,不过利益驱使。中统的人可能好些,陈立夫留美归来,有一定的理论建树,本质上也都是拿钱办事,比延安差太远。戴笠草莽出身,善于投机钻营,深得蒋介石赏识,手下自然鱼龙混杂。两个不同性质的头子建立的队伍,自然表现出不同的做事风格。

徐铁英是中统风格的集大成,比一般的军统技高一筹,他应该念过书,贪是贪,知道自己的这些东西不全是自己的。领导拿大头,他拿小的就行了。为此,他不惜涉险敛财,是获得上头默认的。

徐铁英和曾可达的区别是,一个杀伐果断,一个遇事不决,原因在于,曾可达有良心,可殊不知乱世背景良心无立锥之地。

真实的情况大概率比剧里描述的更加恶劣。原因有二,一,现实中没有方孟敖这样的人,就算有,蒋经国也不可能用此人。二,现实中的坏人只会更坏,像马汉山这种中途醒悟的,是不存在的,何况他的变好依赖方孟敖。并不影响这是一部震撼人心灵的好剧,好比三国演义,也是三分虚构,七分史实。新历史主义的重要观点,史实,只是那个时代的史实。新历史主义历史必须跟当下对话,才能焕发源源生机。

徐铁英绝对是国民党(可以去掉)贪官恶吏的历炼与浓缩。无恶不作却道貌岸然。他可以在话语上隐晦地表明意图,在行为上曲折地达到目的,而到关键时刻,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和生命,他绝不手软。杀谢木兰,固然残忍,对他,是一招高招。至此,蒋经国就输了。

谢木兰是献祭者,参加地下党的谢襄理,失去了妻子、女儿,继而连胜利后的果实也不能得到,终究是为了什么。常人无法理解。正是这不可理解之处,深藏着胜利一方的终极秘密。

再说命运。徐铁英认命,他的所作所为,恰恰是最不认命的那个。一方面他的利益与上级深刻绑定,上级救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他得以全身而退(落个解职返回南京之名),之后又能冠冕堂皇地换个头衔回北平,这个安排恰恰是编剧高明之处。无需揭开权力运作的暗箱操作,明面上的一切足以让人心知肚明。解放军要做的,就是拆开他们这一层面具,瞧瞧,他们的卑鄙、无耻、邪恶到了何种地步。历史告诉我们,他们确实这么做了,积重难返。

不妨猜测一下徐铁英去台,首先是家人团聚,这给了他信心,洗礼了过去的罪恶和大陆的死里逃生,家庭的暗作用显露无疑。其次,只要上头不倒,中统的组织换个名头还要继续运作,后来证明就是如此,中统组织在台湾换了个名头继续做事。所以,邪恶根本没有消失,它生生不息。代表改革派的建丰同志,后来掌握大权,它暂且息了,不过像黑暗那样,躲藏起来。徐铁英们是一个时代的必然产物。

听到一种说法,分析国民党的失败,不是聚焦它为什么输的那么快,而是困惑为什么他能撑到到四十年代。有人认为,世界革命的大潮,中国本该在二十年代就可实现革命。当然这是理想化的,忽略到中国二十年代军阀割据的现状和西方国家的重要影响。可事实就是,二十年代主宰中国的国民党,乃至后来接管政权的弟党,都是由苏维埃扶植壮大的。

国民党早期由日本势力支持,那要追溯到孙中山的同盟会,然而支持孙的日本人主要来自明治维新中兴的一代,他们对中国的态度,以友好为主。后来推向日本走向法西斯的军国主义者,是当时的少壮派,与明治老人是对抗的,日本内部各方的相互倾轧极其复杂。

从徐铁英切入,历史似乎开了一个口子,连接了现在和过去。现在由于太切身,往往不能把握,当然这只是说辞,根本原因是很多阶段性的问题并没有盖棺定论,改革开放不过四十余年,移植到明治维新,四十年刚好对俄宣战。日本第二次赌国运成功。世人皆知,事不过三。日本的失败在一个大的趋势下,是西方世界围剿的后果。

缔造一个新世界是何等之难。徐铁英懂这个道理,或许他也年轻热血过,曾可达的劣势,在于年龄,也在于经验。这个道理建丰先生要到七十年代才明白,在台湾他就有几次心急,被他方势力打了下来,尽管他的父亲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帮他铲除异己。父慈子孝。

在某种程度上,赣南的理想在八十年代的台湾得到了实现,尽管短暂,落个虚名(亚洲四小龙),为时不晚。因为事在人为,因为痛定思痛,因为不破不立。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