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电影《冰上时刻》涵盖了儿童成长、热血运动、家庭教育以及冬奥会等全民性话题,曾获得FIRST青年电影展纪录片实验室最佳纪录片提案,入围IDF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创投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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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创新大胆的主创们将目光投向了冰球这项新兴运动,以及赛场上来去如风的冰球少年们。历经三年多的打磨拍摄,镜头从冰场之上延伸到他们的生活之中,深入探讨少年成长背后,他们的父母和家庭所付出的不为人知的辛酸和努力,引发大众对家庭教育和亲子关系的深度共鸣。

《冰上时刻》的故事开始于2018年夏天,北京某俱乐部重组了一支少年冰球队,球队成员是一群2009年出生的孩子。9岁的于力凡、翟子男、曲瑞辰快乐地在冰场上追逐着冰球,这也成为了他们追逐梦想的开端。

凹凸镜DOC专访了《冰上时刻》的导演刘汉祥。1月7日,《冰上时刻》将在全国公映,推荐大家观看。

Q

凹凸镜 DOC

我看完这个片子以后,感觉这个项目运动是比较费父母,父母必须长期陪伴在孩子周边,这个现象是不是也很特别?不像打篮球,冰球是不是很特殊?

A

刘汉祥

冰球跟其他的集体的竞技运动有点不太一样,因为冰球的装备比较复杂。整套装备,在孩子小的时候,尤其是像片子里那么大的孩子,他们是不能自己穿戴的,自己穿戴起来会非常费劲。他们稍微大一点后,也不是完全不能自己穿,但比如说绑鞋什么的,需要父母帮他绑,因为他绑不紧的话,到冰上是不安全的,并且他们如果自己完全穿戴需要很长时间,就会耽误训练、耽误比赛,所以特别费父母,基本上得搭上一个人全程陪着他。还不像足球、篮球,大家自己收拾上去踢就行了。确实是父母也使不上劲,因为很多父母对冰球完全不了解。

Q

凹凸镜 DOC

片子里有两个家庭是到国外去训练,更需要父母的陪伴了。

A

刘汉祥

对,他们那么大的孩子才十一、二岁,如果出国的话,肯定需要搭上一个人去陪伴。

Q

凹凸镜 DOC

和您相识最早就是看《夏日流动影院》和《马兰的歌声》这两部关于儿童的纪录片,儿童题材对你来说是得心应手了。为什么你对这个题材那么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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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刘汉祥

我从09年开始拍《马兰的歌声》,后来拍《夏日流动影院》,又拍了清华附小的孩子,以及拍的两个剧情短片都是孩子,基本上没有拍过别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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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过程当中一个地方很有意思,有一个视角的转化。以前20岁出头拍儿童题材的时候,我觉得很多个人的生命体验会把它带入到片子里面。但是到后来拍《冰上时刻》的时候,我最大的一个转变是自己要做爸爸了,做爸爸之后,我的视角自然而然地又转换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角度去看孩子。我可能想说如何陪伴孩子、如何去教育孩子,视角的转换其实带给我一些新的思考。

儿童题材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怀,一部接一部的有一些运气的成分,还有一些偶然性在里面。但是我个人来说还是比较喜欢儿童的东西,因为我觉得孩子的世界跟成人的世界还是不太一样,比较吸引我。

Q

凹凸镜 DOC

刚才提到您是2017年做了爸爸,那年咱们一起做评委,您没来西宁嘛。除了你的身份转化,既是导演也是父亲,是不是也是希望通过这个片子探索教育的本质或者什么是教育?

A

刘汉祥

确实,我的女儿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碰到了《冰上时刻》里的曲瑞辰和他妈妈。当时是他妈妈找的我,妈妈问我能不能拍一个这样的题材,看到他妈妈那么辛苦,带着孩子打冰球。女儿要出生了我本来就很困惑,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启发和教育,我觉得对这个世界好像完全不了解。

所以看到他妈妈和孩子又后来去冰场,看到那么多的父母和孩子在打冰球,我突然觉得能不能从他们身上学习一些东西,先预习一下如何做爸爸。这确实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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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片子是正好我们做评审的时候,那段时间其实曲瑞辰妈妈找到我,后来你们去了西宁,7月底的时候,我女儿出生了。我女儿相当于一直陪着这个片子到现在,我带着那种困惑,想寻找一种陪伴孩子和教育孩子的一种答案。

也不光是教育,有很多是我作为父亲之后,我个人的生命体验和感悟。

Q

凹凸镜 DOC

确实不只是体育,如果把它说成体育运动片就太小了,您不只是想拍体育运动,更重要还在探索强调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教育方式。你看《冰上时刻》会有一些自己的方法论或者什么的吗?

A

刘汉祥

我是带着困惑拍这个片子,接触到了很多家庭,接触到了像北京这样的城市里面的这种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我感觉好像能找到一个答案。但说实在话,我拍了这几年,包括到现在,其实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一直在想教育有没有一个正确答案,或者说我们的人生有没有一个正确的路?

《冰上时刻》也有关于选择的,关于父母和孩子共同成长的这种点在里面,我一直想找到,但是我觉得我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找到,真的没有找到,我还是有点困惑,但是你说有收获吗?确实有。这种收获其实是什么?是一种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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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好像很释然,我在跟女儿相处的时候,我经常想到片子里面那些父母和他孩子相处的那些场景,我在这里面我看到了自己和女儿相处的一种影子,无论是反思也罢,借鉴也罢,我就没有那么焦虑了,没有17年刚开始那么焦虑了。

Q

凹凸镜 DOC

您拍了三个家庭,他们的教育各不相同,比如说与力凡的父亲是比较强势的,对孩子们特别严格,但曲瑞辰他父亲就不希望孩子那么拼,说冰球当个爱好挺好的,当成事业太累了。这三个家庭的教育你选择的侧重点不一样,当时选人物的时候,是觉得他们三个有特别不一样的气质吗?

A

刘汉祥

如果我是做一个带有强烈的横向对比的题材,无论是运动还是教育,我可能就不会这样选,我可能会选择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家庭,差异会更大。因为它是同一个队的三个前锋的故事,我觉得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不带有很强的刻意性,因为不想很刻意地对比几个家庭,对比他们家庭谁比谁的家庭好,谁的教育方法比谁的教育方法好。如果一开始那么想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选择人物。

这三个人物其实也是非常自然而然地成为主角的。最早的时候,其实我拍了五、六个孩子和家庭,拍着拍着慢慢地就集中到他们三个孩子身上,一个是他们的亲子相处的方式不一样,再一个孩子的性格不太一样,当然其实有点失败。

Q

凹凸镜 DOC

主要失败在哪里?

A

刘汉祥

因为三个孩子都是前锋,他们的体型和长相有点接近。如果我是故事片导演,如果选角的话绝对不会这样选,但是它是纪录片,并且他们的故事都是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的,不是我要求出来的。

我拍了半年都不知道故事应该往哪里走,因为天天看他们比来比去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重点放在哪里。但是半年之后,很多孩子做出选择,做出新的动作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片子它大概是往哪个方向走,然后再慢慢去提炼,我想呈现那种东西。

Q

凹凸镜 DOC

但三个家庭还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应该在北京都属于中产阶级,在北京都有一套房子,或者很多房子。这里面有在北京市私立汇佳学校读书的孩子,这所学校很厉害,排在北京国际学校的前十左右,学费也很高。所以其实还有一点中产焦虑在里面,你会不会想讲这样的东西?

A

刘汉祥

首先说中产概念,我不太好下定义他们到底是不是中产阶层。因为看片子,你发现这三个孩子家境上来说确实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当然有的家庭做一些事情可能更容易一些,有的家庭它的难度其实不一定是在经济条件上,它更多的难度是在家庭的教育理念和家庭对亲情的认知上,也就是说,家庭观念上。

比如说在选择梦想还是选择亲情的时候,有的人选择了梦想,必然就舍弃亲情。有的人可能选择亲情,梦想可能就难以实现,我把重点放在那个地方。

当然焦虑是一直都有的。尤其是曲瑞辰的妈妈。我第一个认识的是她,因为她才结识了其他的孩子。她一直很焦虑的,一直跟我说曲瑞辰特别好动,对学习不是那么投入、专注,他的性格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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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号曲瑞晨和父母

但是她觉得像这样的性格,在中国的这样的教育里面,在唯成绩论的环境里,他其实是不占优势的。体育运动能让他在集体里面得到别人的认同,也能带给他一些自信。冰球确实给了曲瑞辰更大的自信,因为他在一个集体里面,他学习没有那么突出,大家觉得他冰球打得好,他自己也特别开心,确实也有体育这方面的天分。

焦虑,我能看到每个人都有,包括我们在拍摄的时候。其实他妈妈经常跟我聊关于北京这边内卷的问题,她一直说在打球的时候,经常听到一些父母在一块讨论这个班那个班的。她也很痛苦,她其实非常痛苦,她虽然不认同这种观念,这种唯成绩论内在的东西,在这个环境里面带给她非常大的压力。

所以她就认准了让孩子走体育这一条路,但是并没有一定要让他成为运动员。因为她也清楚,在片子里面她也说了还是要根据孩子的选择去做选择,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她说我们的孩子到底是为谁打球,他是为自己打球,他不是为了国家民族大义,他就为他自己打球。

她在里面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还挺有意思,她说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人生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我们穷极一生可能也在寻找。

Q

凹凸镜 DOC

导演这是不是借着主人公的话把你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

A

刘汉祥

对,我其实是特别认同的,但我们认同归认同,从理性上来说,我们知道不应该这样。在这样的一个内卷的环境里面,现在这半年在讲双减、在减负。但是在之前不是这样的,刚开始我拍曲瑞辰他们的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内卷是非常严重,也是那两年内卷是特别流行的这个词。大家经常说是一样,前面的人站起来,后面的人难道不站起来吗?我不站起来该怎么看,对不对?那个是非常严重的。

在这个片子里面,曲瑞辰的爸爸说了一句,那是拼爹么?就很有趣,在前几年他就是这种情况,但是在处理上来说,不太核心,我不太想强调关于教育焦虑、内卷的问题。因为它毕竟还是一个围绕着体育的片子,毕竟我想让它更干净一些。

我们一直在提内卷就是焦虑,但问题是只展示内卷、展示焦虑是没有意义的,我希望能让更多的家长和孩子们看到,我们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下面,我们家长和孩子,尤其是家长,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自己?

如果所有的家长都去反思自己,大家都不要使劲再卷,我觉得对孩子成长也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是我这两年特别深刻的一个思考。

我们总是要给大家一些正向的东西,让大家去释然。我的片子基本上都是属于最后偏向温情的,我经常说我对深刻这个事情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大家能感觉到就可以了,因为有些问题我们张嘴说出来,尤其是面向大众的片子,它可能会制造很大的压力和焦虑。

Q

凹凸镜 DOC

其实我看的最大的笑点是翟子男在加拿大学习,还是逃脱不了奥数和数学,他妈说担心孩子变了。我笑死了,我说天哪焦虑感直接到加拿大了。确实你不焦虑、你快乐足球、快乐教育,但可能别人都是那种应试教育,一个家长也改变不了教育的现状,这也是一个悖论吧,你觉得呢?

A

刘汉祥

对,因为加拿大的华人比较多,所以他们不在国内卷,又去加拿大卷,我听别人说过。加拿大那边的华人很多,出国之后选择另外一种教育方式、进入另外一个教育系统,其实到那个地方,因为华人有很多,大家好像又开始延续了我们在国内这种习惯。但这个东西你说是对是错呢。

我以前的时候,比如没有孩子的时候,我可能说这个是不对的。但是我有了孩子之后突然发现,孩子现在的成长会关系他一生,我当然可以非常任性地说,我这个也不想干,那个也不想干,我让我的孩子自由成长,但问题是他的未来谁负责,你知道自由的代价是什么?

有一次于力凡的爸爸他跟我在私底下闲聊的时候,片子里面没有,他说你知道吗?你现在还小,于力凡小的时候,在6岁之前带着他到处逛美术馆,我们带着他到处玩,我们就想让孩子快快乐乐成长,不要去管别人管周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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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号于力凡和爸爸

但是到了6岁之后,他上学了。他爸爸是大学毕业生,是非常有文化、有思考的一个人。你看他好像很严厉,其实他考虑得非常清楚,他看事情也特别透,但是他说我也没有办法。真正到6岁以后,别人的孩子都在忙起来的时候,难道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会有输在起跑线上的焦虑。虽然有的时候不一定能说出来,但心里面都很难受。

举个例子,最近我女儿因为最近双减,学校也不布置东西了。她在上幼儿园刚4岁,他们班里面很多小孩都识字了,我女儿就不识几个字,加起来才20多个字。他们有时候组织一些活动,很多孩子会照着念,我女儿什么也不认识,我们就得教她。让她背下来,我就突然觉得慢慢地感觉到了于力凡爸爸和妈妈的压力。现在学校已经双减了,已经不给大家安排这些东西了,所有的课外的班都不让上了,只上兴趣班。我刚刚感觉到那种压力,你知道吗?

我为什么说我提前三年预习了如何做爸爸。现在经常跟我女儿聊天的时候,有时候我女儿问了一句话,我跟她讲大道理,和她讲这个、讲那个,但是其实跟她讲不清楚的。

我脑子突然一闪,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跟我片子里的那些父母一样一直在讲大道理,我怎么变成了曲瑞辰的妈妈、突然变成了于力凡的爸爸,我突然变成了我片子里的主人公。以前我觉得不应该这样,我特别后怕,我怎么变成一个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跟她讲那种大道理?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让她快乐的自由的、健康的成长,我真的特别恐慌。

Q

凹凸镜 DOC

明白,所以特别有意思在这儿,所以你拍片过程实际上也是在成长的过程。

A

刘汉祥

确实是因为时间挺长的。17年调研,18年开始拍摄到现在,过去了好几年,今年我女儿4岁了,上幼儿园中班了,我眼看着她经常回来给我讲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我就知道她是从在另外集体里面学会的东西。

我有时候挺害怕的,她这个概念或者她的理解不知道谁教她的。我就感觉是有问题,是不对的,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去跟她讲什么是对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见,我自己也不一定对,这个是非常可怕的。

有了孩子之后,经常大家在一块吃饭,有孩子聊孩子,没孩子插不上嘴,所以我说人人就分成了两种,就是有孩子和没孩子的。

Q

凹凸镜 DOC

说回你的片子啊,刚才说的你片子是17年调研,18年拍摄,其实最早也是从创投会来的,我知道有入了两个创投会,一个是FIRST纪录片实验室和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能讲一些这个片子走创投的一些经历吗?

A

刘汉祥

我们这个片子确实从开始创投到现在也是整个全流程走了个遍。我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创投,参加的第一次创投就是FIRST,拿了纪录片实验室的一个扶持,后来朋友又帮着投了IDF,其实我也没有抱希望了,但是那边入围了。

然后就没有了,因为我们后来一直忙着拍摄,没有太考虑创投这回事。再一个,从我个人来说,我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我一点都不懂,完全不懂应该怎么去创投,但是后面相对来说还比较幸运或者比较顺利。

后来可能通过FIRST那边,通过我们的出资方。

Q

凹凸镜 DOC

他是在哪?在西湖找到你的吗?还是在哪?

A

刘汉祥

去西湖之前他们那边就联系我了,他们是在FIRST看到的,然后看到之后就开始联系,又一直在谈怎么去把它做完,大概是19年下半年了。

Q

凹凸镜 DOC

所以你创投也是懵懵懂懂,但是你觉得创投会对你的创作有没有一些帮助?

A

刘汉祥

还是一句套话,创投会拓展了我的视野。因为我没有参加过创投会,其实我不知道我们其他的同行或者纪录片导演,或者是很多年轻的导演,我们同龄的导演在干嘛,我真的不知道。

本来我是相对来说接触人很少的性格,不太会接触人。我在创投会上看到,原来别人都在干这个、干那个,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题材,也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导演他们在做的事情,这个确实是很大的帮助。

但从创作来说又没有关系了,我从别人身上学到的东西对我的创作好像没有直接的关系,我的创作延续着最早的《马兰的歌声》,像这种儿童题材的东西,一直有它自己那种东西,很多人说我看了你的片子就觉得你是那种东西,但是其实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风格的。

Q

凹凸镜 DOC

那是受什么影响呢?

A

刘汉祥

创作上来说,我20岁之前的时候,那时候看的电影也不多,但是那时候就看《雾中风景》、阿巴斯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包括《蜂蜜》这样的电影。这三部电影是一直在列为我最喜欢的电影前三,这是我最喜欢的儿童题材里面是前三的。

因为当时看《雾中风景》的时候,我看了不下20遍。我一直想说我能不能拍一个那种电影,真的特别打动我,不是叙事,是它内部的、生命情感的东西、那种诗性的东西是最打动我的,可能跟我的性格、跟我的成长背景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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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刚才说的都是剧情片,其实跟纪录片没有什么关系。我20来岁的时候,那时候因为认识一个纪录片老师、也是个诗人,他当时给了我很多纪录片的资料,包括纪录片光盘。看了很多历史上的纪录片,对纪录片史大概研究了一下,看了很多东西,我才慢慢对纪录片产生了兴趣,但是我的兴趣不只是在于纪录片身上,还在于影像诗性的部分。

我做的很多纪录片其实都从完全的那种纯观察式来说,好像也不是纯观察式的,有我个人的东西在里面,但我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

Q

凹凸镜 DOC

《冰上时刻》有没有实现一些个人的东西?

A

刘汉祥

我觉得《冰上时刻》是最没有我个人东西的片子,可能里面只有3成。我觉得最有我个人特点的东西是《马兰的歌声》《夏日流动影院》。但是在《冰上时刻》里面,我个人的东西就实现了三成,因为它的叙事性增强之后,从气质上和空间上来说,留给我的东西不多,我们要面向大众、给大众看,留给我的东西不多。

再一个反过来说,其实也是因为视角的转化,因为之前都是儿童视角多一些,后面父母的视角加进来,孩子的视角相对来说减少了一些。有可能是我个人身份的一个转化。所以我觉得从另一个程度上来说,我想要的那种东西其实得摄入在我熟悉的环境里面,比如说《马兰的歌声》和《夏日流动影院》都是乡村,和乡村有关系,会有我的一些体验和感受在里面。

但是《冰上时刻》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面,我算一个城市的新居民,作为一个新居民,我把握不了,我对城市生活,包括城市里这些节奏,包括大家的日常的东西,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对我来说,我都挺好奇的,并且是我完全不熟悉的,我感觉我很难把握。

当时跟剪辑师讨论的时候他问我,你有没有觉得有几个镜头不放到这个片子里面就活不了?我说就两个,一个是孩子爬树镜头,还有一个是于力凡在车上掉了牙,就这两个场景。

因为我对掉牙这个事情是特别看重的,我觉得充满了诗意,因为只有在这个年龄才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掉了颗牙,他爸爸说你把他放到脚底下,我觉得特别温暖。包括爬树,都给我加进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有些东西加进去,它可能会影响节奏,影响观看什么的,所以他最后还是给我加进去了,我觉得这个还挺感谢他。

我为什么说只有三成我个人的感受,其实我后来想想,在这样的一个我陌生的空间和题材里面,其实我个人的感受不重要了,我开始把自己往后退了。因为我觉得它提出来的议题,包括教育上的思考、成长,这些议题在家长和孩子看这个片子的时候,能感觉到和自己类似的情境,是很多家庭的一个投射,这个就够了。这种社会责任感的东西大过了我个人表达的那点东西,我个人的那种东西,我就觉得可能没那么重要了。

Q

凹凸镜 DOC

所以我觉得整个片子真的把它定义成一个体育运动纪录片,或者为了庆冬奥之类,我觉得有点小了。

A

刘汉祥

因为很多人说你这是东奥献礼片,其实你看完就知道了,其实他没任何献礼的东西。15年我们东奥申报成功之后,我们冰场大量修建,我们3亿人上冰,这些孩子就在这个大背景下上冰了。

我想用一个数据来说,我们看3亿人上冰,我们实现这个目标,或者我们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当中,那么多孩子和家庭,最后我就拍了三个人,3亿我就拍了三个人,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背后都有很复杂的家庭,都有一家三代人,我想让大家看到这个数字背后的孩子的选择和家人的选择。

其实你看这个片子有那么复杂的困境,虽然我们好像是围绕着冰球在说,但是因为我是把这个冰场看作了一个比喻,孩子在冰上比赛,父母在场外做拉拉队也罢、做教练也罢,中国式的亲子关系或家庭,在冰上展示了出来,它这个空间给了我很多想象。

所以我想冰上时刻挺好的,冰上是空间,但是孩子和家长其实大家活在不同的期待里面,活在不同的时间里面。

Q

凹凸镜 DOC

那你觉得叫《冰上时刻》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A

刘汉祥

《冰上时刻》这个名字我的理解是它是一种成长时刻,也是选择的时刻,也是我们很多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尤其父母孩子面临选择的时候,我经常说的一个词叫什么?叫如履薄冰的时刻。这是中国式的语言,这个时刻是一种生命情感的东西。我想呈现大家在这个年龄,父母和孩子经历的成长阵痛,就像掉牙一样,而只有成长才会经历这个,这是表象的东西。

但是我们父母成人世界,我们陪着孩子在成长的过程当中,我们还会经历同样的阵痛,这种阵痛来自于什么?

我们惶恐,我们的不知所措,我们的不知道如何去选择。我们老说梦想,因为孩子的梦想是那么的纯粹,但是我并不是宣扬孩子的梦想多了不起,不是这个意思,孩子的梦想相对来说比较纯粹,但是反过来说它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他不太计较,他不太知道追求梦想要付出的代价,但这个代价谁来承受?

这个代价最后是父母承受了很大一部分。之前我跟我爸妈说我要去做导演,我要拍电影,我没有听过他们说,你选择你就去。但是我不知道我爸妈在私底下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我不在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很焦虑,他们也因为你学什么电影,干个实实在在的事不行,像我们的那一代父母,他们更看重的是你能好找一个好好的工作,未来能好好生活。

但是我在这群家长身上我看到了说一个孩子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最后带来了给家庭的这种震动,三代人的震动。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冲突,但是它是有震动三代人的价值观。在选择这件事情上,大家的理解。点到为止,因为我不太想展开说那些东西,因为一展开说我这个片子就成了一个他不是在讲围绕人物在讲事了,点到了大家能看到就可以了,没有太展开那些东西。

Q

凹凸镜 DOC

我想问一点,这些孩子很有意思,他们09一代他们时间节点很有意思,08年我们知道北京奥运会实际上是要向国外展示我们中国的强大,但感觉冬奥又来了,从夏季奥运会到冬季奥运会,你觉得这个国家有没有一些变化?

A

刘汉祥

其实是很有意思,它这个点在于中国的体育,我们国家对体育的重视,比如说我们现在大概知道是从08年奥运会前后,我们整个国家都在重视,我们提出来说全民运动,都是非常重视体育。

那时候还没有冬奥会,到后面冬奥会的时候我们又提出上冰。体育这个事,在08年前后慢慢的被整个国家重视起来了,全民参与,它有别于我们中国之前的体育。在举国体制下面说其实它是对体育有推动作用,但是反过来说有些限制,比如说民间的力量或者普通人参与的相对来说比较少,但08年之后,其实你看08年前后到现在,其实他就越来越号召说我们普通人都得参与,不一定说要成为一个职业运动员,但是我们得参与来提高整个国民的素质。

我觉得也是一个时代的意识、观念的变化。像我们这个片子里面其实他也是有提到这群孩子我们到底是为谁打球,我们为什么要去出国?比如像这些孩子,未来他们在加拿大打好了之后,他们回来之后也是可以为国家效力的,像在《夺冠》里面的,和以前的时代的价值观是不一样,更加自信和从容了。

再一个是他们更自由,他们好像不是为国家打球,不是为父母打球,不是为家庭打球,不是为了改变命运。打球我就是为了一个喜欢,也不是非得成为职业运动员。因为冰球比棒球可能感觉还要小众,冰球确实是因为15年申奥成功之后带来了很大的改观,其实之前的时候冰场是很少的,后来政策引导下面冰场修建,有地方玩冰了,被这个东西被运动吸引了,它就吸引越来越多的孩子就去了。

之前很多人说冰球是很贵的一个运动,在像北京的环境里面、冬奥的大背景下面,因为他们多了,教练也多了,课也多了之后孩子也多了,它的消费来说没有那么高,不是像大家理解说这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才能玩得起的人运动。

其实你看我们片子里面这三个家庭都是北京很普通的家庭。

Q

凹凸镜 DOC

他们为什么选冰球?他们为什么不选别的?

A

刘汉祥

之当然也有很多孩子,尤其在6岁左右的时候,很多孩子都会学很多东西,包括围棋、画画、钢琴、美术各种东西他们都学过,后来是因为说孩子在这个事情上的投入和时间越来越多之后,他自然就向这方面倾斜了,向冰球倾斜了,所以别的只能就放弃了。

最初我接触这个题材,我就跟很多家长聊说为什么打,冰球他们给我的最大的回馈基本上就是冰球对孩子成长的帮助。

它在孩子成长过程当中对孩子人格的塑造有一些很正向、很积极的帮助,他们都是在教育上考虑的,不是在体育上考虑。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冰球算是他们这些家长对孩子教育的一个方法,一个选择。

Q

凹凸镜 DOC

对于教育来说,片子也不希望给出一个标准答案,跟你说的教育也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复杂性,是这样吗?你希望这个片子会给大家一个标准答案吗?

A

刘汉祥

其实从三个家庭的教育方式和亲子关系上来看,你会发现各不相同,看片子核心的东西,你会发现它核心只有一对父子关系和一对母子关系,一会是父子这种关系的一种体现,一会是母子的,母子和父子关系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像于立凡和他爸爸这种父子关系,我觉得它里面有一些冲突,其实本质上来说是父子的冲突。比如说我跟我父亲大概是这个样子,在成长过程当中,他也是对我要求很严,但我对他也充满不满,他们也有那种叛逆的东西,尤其中国式的这种父亲,我们看到他们很严厉的一面,但是我们又看到他含辛茹苦的一面。所以当你知道于立凡的爸爸为什么想让他在这身上努力,你就能体会到父亲的这种艰辛。

不过最后比较打动我的一点是什么?他说你看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成长过程当中,你要承担的东西太多,我觉得一个男孩真正的成长是翻越父亲的这座山,我也是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我突然有一天好像我感觉父亲在我眼中已经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到特别心酸,翻越父亲的这座山,这是一个男孩成长的必经之路。

母子关系里面,中国全职妈妈太多了,因为我们的女性在孩子成长过程当中起到了主要的陪伴的作用,所以她们自我价值就会丢失了,她们开始迷失自我了。但是我在跟片中妈妈这几年接触的过程当中,我越来越能感觉到她的释怀。

比如疫情之后,孩子出不了国了之后,至少现在不用做选择了,高中以后再说。后来再碰到她就跟我说,她说我没有以前那么焦虑了,我现在变得很释然,她开始说我现在要考虑做自己的一些事情,包括我们片尾的时候,她跟他姥姥说的那个话也是非常真实的:“我为他已经搭上10年了,我陪了他10年,但是我还有我的生活,我还有我的工作,我还有我的丈夫,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要照顾,他们都老了”。我就突然感觉到一个女性,一个全职的妈妈,她陪孩子这十几年,她慢慢开始去寻找自我价值。不是说她之前没有这个意识,而是说你在这个事情上只能这样子,要么选择陪孩子,要么选择工作去做自己的事情,总得舍掉一个。就像子男的妈妈,之前是律师,多好的工作,生活都挺好的,之后带着孩子去了加拿大,全职陪着他打球上学。

Q

凹凸镜 DOC

最后一个问题看一下,如果让你去推荐大家去影院看你会怎么说?

A

刘汉祥

这个好复杂,因为我是全知的,其实我对他每个家庭都是全知的,他们最近在宣传的时候经常找点什么的,我觉得很多人找点都比我准确。

我觉得很多点都对,对我个人来说,我更看重的是说生命情感和成长这一块的东西,我希望大家能在这个片子里面,有孩子的看到想到如何去跟孩子相处,陪伴他成长。没有孩子的,我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我们的父母曾经是如何为我们做出选择的。

有的人也看了这个片子之后,被里面的那种母子或父子的东西打动,是因为有的人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有的人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我也是这样。我个人更多的是关注生命情感的东西,反过来说对议题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在这个时代里面这个题材带着它的议题,但是我对议题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我更大的兴趣可能还是在几代人的生命情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