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的帕米尔高原深处,巍峨的雪山与苍茫的戈壁之间,有一片被时光温柔包裹的净土——塔吉克族的边缘村落。群山如沉默的守望者,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与文明的更迭;这里,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祖辈的故事,每一首音乐都回荡着灵魂的共鸣,每一双孩童的眼睛都闪烁着对世界最纯粹的好奇。

导演周亦辂走进这里,创作了纪录短片《中间之地》,虽然与拍摄对象语言方面存在藩篱,但她巧妙的运用镜头补充那些无需翻译、无需诠释的瞬间,试图在语言的尽头,找到连接过去与未来、个体与群体的永恒纽带。这是边境之地,也是一块难得的“中间之地”。

在平潭IM两岸青年影展的观影现场,我们与导演周亦辂相遇,听听她讲述影像背后的故事。

以下是凹凸镜DOC专访《中间之地》导演周亦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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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响陌生之门,《中间之地》让无需翻译的情感漫过语言荒原

采访:张劳动

编辑:张先声

凹凸镜DOC:是什么契机让您有机会去到这个塔吉克族的村落?

周亦辂:《中间之地》的拍摄地在新疆,差不多就是靠近塔吉克斯坦边境那一带。当时是因为一个商拍的机会去了那里。在拍摄的间隙,我就会在周围的村庄闲逛,跟当地人聊聊天。

我从小是在江浙的城市长大的嘛,帕米尔高原的地貌和我习惯的环境完全不一样。每次到这种陌生的地方,我都会觉得很兴奋,也特别有探索欲。第一站我停留的地方是喀什。在县城里游荡的时候,看到街上很多墙面上有涂鸦,或者是小朋友写的一些字。那些字里面夹杂着很多因为语言误用产生的有趣的歧义,这就很吸引我。后来我就开始慢慢去问当地人关于他们使用语言的情况。越聊越觉得,这好像可以变成一个纪录片。

凹凸镜DOC:摄制团队是如何构成的呢?

周亦辂:团队就两个人——我,还有一个在爱丁堡大学的同学。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聊得来,都觉得语言这个点挺有意思的。于是就利用商拍的空档,拿着摄像机拍下了《中间之地》。

凹凸镜DOC:有时候拍纪录片,人少反而也是一种优势,因为到了陌生环境,人太多,反而会让刚认识的拍摄对象有所不适,在短暂的时间内,如何最快速地取得拍摄对象的信任呢?

周亦辂:我完全同意。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挺容易紧张的人。如果有一个大团队,扛着各种设备来拍我,我估计也很难舒服地展现自己。所以小团队反而更容易让人放松。

但即便如此,想让对方信任你也不容易。这就得靠察言观色,再加上一些聊天的小技巧吧。比如一开始可以从闲聊开始,然后在肢体上更友好一些,给点微笑、眼神交流之类的。

而且相对来说,村子里的女性、老人、小朋友会更愿意和我们交流。所以你会看到,片子里出现的大多是这几类人。尤其是小朋友,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多成见,见到你就会很好奇。

我有一个收音的麦克风,它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工具。我会把麦克风递给小朋友,让他们戴上耳机,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时候我也会把摄像机交给他们,说你也可以拍一拍,这样他们都会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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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说到小朋友的话题,你给影展发过来的作者照片,也是一张小时候的照片,为什么用那一张呢?

周亦辂:我不太知道该怎么样去经营自己的形象。当时影展问我要一张作者照片,我就翻看自己的相册,感觉长大以后照片都是板着脸的,只有小时候的照片是笑着的。我觉得这样的状态挺好的,就选了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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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照片里笑得确实灿烂,那能否聊一下你的求学经历吗?

周亦辂:我是先工作,然后才选择去英国留学的。本科学的是平面相关专业。毕业之后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做过自媒体。在做自媒体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机会去到呼伦贝尔,拍那边的鄂温克族。那次经历对我冲击挺大的,也让我开始想,或许我可以扛起相机去做纪录片。于是后来就决定去英国爱丁堡大学,读了一个纪录片方向的学位。

凹凸镜DOC:据我所知,爱丁堡大学的纪录片教学非常不错,能不能再分享一下爱丁堡大学的教学风格?

周亦辂:我申请的是一年制硕士,专业名叫“电影导演”,但方向主要是纪录片。学校的教学确实挺有针对性的。比如会教你怎么做短片,怎么投影展,怎么寻找拍长片的机会,怎么走创投流程,以及怎么做预告片。还会请一些业界比较活跃的纪录片导演来做讲座,内容都很实在,对学生特别有帮助。

另外,导师会很注重你导演的个人风格,不太会限制你要拍什么。他们希望你拍出来的东西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只要你有自己的想法和独特的电影语言,他们都会支持,还可能给你介绍一些欧洲或者美国的资源。对我来说,这一年真的收获挺大。

凹凸镜DOC:这段求学经历,很启发人,再说回到片子,片中老人用塔吉克语吟唱歌谣时,孩童用汉语重复歌词的场景,是否源于真实记录?这种“错位对话”是否经过设计?

周亦辂:老人唱歌是真实的。当时我们在村里闲逛,远远就听到歌声。循声找过去,看到院子里一位老奶奶在边刺绣边唱歌。她抬头看见我们,就远远招手让我们过去,聊了很多她自己的事情。我觉得她的歌声很好听,就问她能不能再唱几段,她也很愿意。最后我就把这段声音放在了影片的开头,因为它的代入感很强。

至于小朋友的部分,是我事先准备的。我写了一组词语,然后问小朋友:“这个词用塔吉克语怎么说?”他们会很乐意教你。于是我们的对话就这样发生了。这些词语的设计也有顺序感:先是一些和风土地貌相关的词语,因为我对那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地貌、风貌和泥土质地都和我居住的地方不一样。然后慢慢过渡到和内在相关的词语。这其实也是影片的一个基调,就是逐渐走近人物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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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陌生感有种好处,就是你会第一时间发现和你之前生活的不一样,抓住生活中不经意的日常。

周亦辂:我觉得是的。因为我从小在南方的城市长大,对不一样的地貌很敏感,这也促使我想把它们拍下来。在剪辑的时候,我也会刻意挑选那些让我感受最强烈的画面。

而且在现在的社交场合里,有时候话语反倒成为一种障碍。你在了解一个人之前,先听到的是他说的话。但这些话往往嵌套在各种语言体系或权力结构里,像迷宫一样,让人容易迷失。这种时候我就会特别渴望一些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一些情感可以互通的瞬间。那语言的障碍反倒成为了一个契机,我觉得这是在现在这种信息密集的社会里比较稀缺的一种交流方式吧。

凹凸镜DOC:影片采用黑白与彩色画面交替,这样的设计的初衷是什么呢?

周亦辂:一方面是因为拍摄的场景跨度很大,光线差别也大,很难统一,所以做成黑白比较方便。另一方面,我也想还原那个地方带给我的那种尘土的颗粒感。

然后中间有一段彩色,是专门去拍摄了一些比较童趣和小朋友的部分,还有一些墙面涂鸦的内容,它本身就是有颜色的,那就保留它的色彩也挺好的。

凹凸镜DOC:片中的环境声是现场录制的,还是后期又做了一些设计吗?

周亦辂:我对声音很在意,也喜欢那种声画不同步的影片。所以在剪辑的时候,大部分片段都是先做声音,再根据声音配画面。大部分声音都是后期制作的,但不是音效库,是我另外收录的自然声,只是它们可能和画面并不是同一个场景的。

我的片子不算传统的观察式纪录片。虽然我也挺爱看那种的,但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危险。因为再怎么“客观”,其实还是导演的主观选择。一旦以非常客观的视角呈现,它就容易被当成某种“真实”,这个时候我会挺警惕的。观察式的影像我觉得可能更适合长片,需要花更大的精力并且有长期的跟拍投入。短片的话,更适合去做媒介探索和一些创意上的尝试。如果未来有机会拍长片,我也会去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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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片子如何用15分钟篇幅承载很多复杂的议题,是否会用别的符号去来浓缩或实现主题的精华?

周亦辂:短片的话,形式上一定要花点心思。在有限的时间里,没办法去做观察式纪录片,那我就只能更主观一些。

如果以后发展成长片,我可能会跟踪一些更具体的人物。比如当时带我们进村的导游大哥,我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物,可以增加一些维度,比如个体生命史之类的。

另外,村庄和县城给我的感受也完全不一样。我可能会把叙事线分开,做更多探索。我还拍了不少拆迁中的楼房,上面有很多涂鸦,但很快就要被推平。这就是一种“正在发生”的状态。

那短片的话,我觉得还是需要保留一口气的。需要有一个相对完整精巧的结构,像短篇小说一样,看下来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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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介绍:
在新疆塔吉克族的边缘村落,语言的遗失形成了代际间的无形屏障。山脉、皱纹、歌舞、孩童的眼睛,一份无需翻译的情感在空气中悄然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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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导演:

一直在写,一直在拍。 不是很挑食,骨头也不硬,只要是美的东⻄什么都吃得下。总是一个人干导演、编剧、拍摄、剪辑、声音,但嫌麻烦一般说自己是导演。 想创造,也想赚钱。最近搬到一栋高楼里,想和人说话,偶尔也想大叫。 是个干啥都蛮认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