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飞的女孩》惊到我了。我吃惊的是:文晏的创作水平竟跌至如此程度。这就好比......一个尖子生,一模考了690(《嘉年华》),二模考了390(这部),这不正常。

我不太理解这件事,后来努力想了想,勉强找到两条理由——这个稍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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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想飞的女孩》也不算“一无是处”,有一个镜头设计还是体现出文晏的水准:

影片结尾,刘浩存淹死在海里,镜头拉升,文淇徒劳地在大海中搜寻她的身影,终至自己渺小的身躯也与海水融为一色......画面摇至岸上,两个毒贩的身形倒是清晰可见。这时警笛响起,警察赶到,毒贩束手就擒。

俯瞰是种上帝视角,这个画面的表意是:看见没?这个残忍龌龊的世界,女性就像落入海中的一滴水,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唯一在乎她、苦苦寻觅她的也是“渺小”、“不被看见”的女性。而罪魁祸首——岸边的男人明明一手酿造却默默注视这一切,事不关己、无动于衷。正义也是姗姗来迟(警察若早到一会儿,说不定能一起救刘)。

不管这个表意会不会让部分男观众不高兴,单就这个镜头的设计和完成度而言,还是不错的。

可惜除了这个镜头,《想飞的女孩》还有什么优点,恕我实在没看出来。这部电影的大部分镜头设计,都特别可笑。如:

所有高饱和、高亮度的闪回画面,拍的都很差。就像上一秒,刘浩存和文淇在玩旋转飞椅。下一刻,幻化出她们儿时的模样——如今的八点半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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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吸毒爹借钱未果,从门缝向刘浩存咆哮发飙的镜头——这是在模仿《闪灵》杰克·尼科尔森的“here's joh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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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海边毒贩现身的镜头:只见四条大腿突然入画,远景中的刘浩存和文淇回头一看开始奔跑,于是近景的四条大腿也开始跑......实在太傻了。

文晏大概是想凸显:男人(男权)势大、明目张胆侵害女性。但这种设计得据情节来,不能“玩抽象”,否则就很滑稽——片中毒贩的弱智无能形象,撑得起这么晃眼的“胯下”示威么?且你要这样拍,最好是别让他们动,一动就滑稽。应该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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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物质》

联想《嘉年华》,我认为这是种创作偷懒和创作惰性。《嘉年华》不是也有一场大海追逐戏么?(同样是耿乐在追他被性侵的女儿)《嘉年华》不是也有玛丽莲·梦露的巨型“胯下”雕像么?问题《嘉年华》那俩场景的具体表意都是啥啊?就算留给导演的印象极深,也不能由着创作惯性直接挪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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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笑的是全片最后一个镜头:文淇重新回到片场当武替,收拾完群男人后“啪”一定身,镜头上推,一行热泪从她眼角滑落,文淇露出神秘而欣慰的笑容,随即一个翻身下楼,直接飞了......是真飞啊,跟蝙蝠侠一样。好个“想飞的女孩”——这下终于不必担心有文化隔膜的柏林评委看不懂了!

对比一下《嘉年华》最后一个镜头:同样是文淇骑着电瓶车“飞了”(从买春生意中逃走),和被拆掉的梦露雕像一起飞驰在通往自由的高速路上——你就说这俩结局的创意(文淇和雕像都是被男人凝视的)、批判性和展现的希望差哪去了?一个导演的前后创作水平怎么会反差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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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文晏的表意,但《想飞的女孩》这一结尾传递出的信息是:一个受尽欺辱的女孩最终要如何自救、如何飞翔?靠两点:

1、吊威亚。

2、颅内想象。

可文晏忘了件事情:“吊威亚”在片中一开始并不是“想飞”的意象,而是受压迫的意象。文淇作为武替,冒着女性生理期一遍遍被男导演用威亚从水中吊起,这是在表达压迫。那结尾文淇又靠吊威亚来表现“想飞”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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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导演,这种粗疏大意的错误是能犯的吗?不过想想也是:本来文淇虽然辛苦,但好在只需养活自己一个,结尾直接添一孩子变“继母”了,那还怎么“飞”?“想飞”不靠幻想靠什么?

文晏的脑子是乱的。我不想接着批评这部电影有多乱,只想分析下此番导致文晏“凌乱”的原因。

一、太想把电影拍好,感情过于投入。

这话乍听起来挺反常识。我的意思是:作为掌控全局的导演,更多该冷静算计、“理性投入”而非“感情投入”。《嘉年华》的最大优点不就是清醒的克制么,所以它展现的黑暗才令人不寒而栗,女孩儿的遭遇才令人无比震撼;怎么到了《想飞的女孩》,就只会让刘浩存和文淇动辄声嘶力竭、抱头痛哭了呢?

感情投入是演员的事,不是导演的事,作为导演,一定要和片中的角色、角色的处境保持距离,如此表达才会克制、才会精准,而不是自己都完全移情于她们、成为她们,那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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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想飞的女孩》一上来,就是刘浩存被毒贩各种暴打的镜头,反观《嘉年华》,刘会长的手下殴打文淇的镜头,根本没从正面拍摄。就问这两场戏,哪个更令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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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举个例子:有没有人觉得电影开篇文淇反复落水、反复湿身的情节太长了?——文晏不会嫌长,她是真同情她剧本中的人物,恨不得观众一上来就能和她的角色深深共情,体验和文淇一样在岸上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的感觉。所以她就愣是把这一简单场景拍了这么长,其实砍掉一半,“剧组剥削女演员”这层意思照样能传达出去。这种表达过度+冗余的情况就属于导演失了方寸、和角色(女演员)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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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展现刘浩存、文淇相互依偎,彼此安慰及俩人大段大段过于直白的台词全属于这种情况。

尤其刘浩存的台词,很多时候是多余的。之前超市老板让她不如买彩票,后来刘浩存根据外卖订单发现了文淇的踪迹,喜上眉梢自言自语道:“中彩票了!”——这话有必要说么?你不是都拍出来了么?

“乌鸦”纹身那场也是,刘浩存小时候向往能飞的乌鸦,这拍的已经很清楚了。可后来镜头给到刘浩存的乌鸦纹身时文淇问她:“这是什么?”,刘浩存说“乌鸦”,然后又开始解释为什么要纹乌鸦......拜托,观众不是智障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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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的“合适”给观众的感觉恰恰是:太多了。刘浩存去年电影《灿烂的她》,就存在这个问题。所以煽情是门技术活,靠时间堆砌的“反复硬上”肯定适得其反。

二、文晏有了更大的野心,想往类型片转型。

如果说《嘉年华》是部小众文艺片,那你告诉我:《想飞的女孩》该被算作哪类电影?

你说它是有女性表达的艺术片吧,可它又有着悬疑类型片的框架(如频繁倒叙、刘浩存被迫吸毒的“反转”);你说影片开头的“戏中戏”是文艺范儿吧,可它中途又引进了“小鬼当家”式的仨蠢货去完成喜剧部分......

——“小鬼当家”都能融进女性电影,也是活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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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童年创伤必须有,罪魁祸首......东亚爹呗!犯罪吸毒不能少,喜剧桥段不能缺......

这一切的心思、越来越大的“野心”终于憋出这么个四不像+大杂烩一样的东西。

女性主义是时髦,但它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拍的。我觉得:一个导演最好是不要闭门造车+胡思乱想,先了解下这个世界上的女权电影都被拍到哪一步了——比如同期上映的《初步举证》和《还有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将自己的“花活儿”带去柏林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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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物质》是:好莱坞不行——好莱坞“男凝”熏陶下的观众也不行(最后的血溅舞台场面),最终指向:被这种无孔不入的男权文化浸染,过分追求美貌和年轻的女明星自身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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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一个地方很令我无语——刘浩存跟文淇说的一段话,直接让我串片儿到同一天看的《平原上的火焰》去了:

“我真的尽力了,我没错啊,我不服气......为什么我不可以好好生活”。

当我听到这句白到不能再白的台词时惊觉:这不就是《平原上的火焰》里周冬雨的心声吗?(原话是:我犯错了?是我想放场火错了还是想跟你去南方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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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平原上的火焰》的原作(《平原上的摩西》)的逼格不是这么低的,真正害惨周冬雨的,是时代(包括父辈经历的文革和片中展现的97下岗潮)。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原著批判的东西是不能提的,所以电影中的所有人物被拿掉了“前史”继而崩坏(刘昊然父母的冷漠关系、梅婷对周冬雨一家的帮助皆源自文革往事),原作的时代之殇也直接降格成“青春疼痛文学”了:

看,都是男人不好。要不是周冬雨那个废物爹和性侵他的坏男人,他早跟刘昊然一起在平原上快乐地烧火堆了!——那火堆,原本是愤懑、是希望;电影呈现的,是浪漫、是发狂......

这真不知该让人说什么好。一部女性电影要是只能骂爹骂犯罪分子,那不如不骂;一部原本聚焦时代的电影,撤档删减一通操作,搞到最后像是只为彰显周冬雨很惨的“女性电影”,不如不拍。

你要说这俩片好歹呈现了些许“现实的黑暗”(如女演员霸凌或97下岗潮),那我想说,哪怕在十岁的金赛纶眼中,这种程度的“现实”都是在:搞笑。但是,金赛纶会喜欢《嘉年华》的——那个真实而恐怖的世界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