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追了一部电视剧,这是近几年来继《漫长的季节》之后追的第二部电视剧,果然又是一部好剧。那一年追完《漫长的季节》,很遗憾,虽然我很喜欢这部剧,却没能写出任何一篇剧评。现在机会来了,我又遇到了一部心头好,这次给自己布置作业,无论如何都要写一篇剧评出来。说写就写,立刻就写。
在我看来《人生若如初见》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创举,就是打破了主流影视剧一直以来的男性神话滤镜,罕见地塑造了一群男人的失败,而且作为一个全男摄制组,居然第一次诚意十足地解剖几乎不被议及的话题——男人的自恋和自大。
全剧自恋狂集大成者——梁乡
他的全能自恋表现在以强暴一个少女来证明自己足可以成年。初恋的怯懦在祖国深重的灾难面前被梁乡视为无能的耻辱。来自母亲对梁乡两性关系的教育,加剧了梁乡视征服一个少女为获得男人干大事资本的前提。完事后的一笑正是胜利的一笑,是终于战胜了自己怯懦的一笑,以及终于全面瓦解对另一性不可捉摸的神秘性恐惧的一笑。梁乡以为瓦解一个女人只要瓦解她的身体,就什么都清楚了,这又是他自大的一次隆重的证明。

从后面的剧情来看,他的确不认为那是一场犯罪行为,而是他所理解的“亲密关系”,所以他从不认为对菽红造成过任何伤害。包括抢夺她的孩子,他也认为是他该做的生确事。事实是全剧中梁乡唯一真切欺压过的只有菽红,先强奸她,后抢走她的孩子。欺负一个女人很容易,但是面对掌权的男性集团,梁乡又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嘴脸。他左右斡旋,拉拢游说,突然变得很文明,很有边界感,甚至像一个真正的慈父一样耐心地教导傻儿子上司载涛。
面对犹豫蔫吧的载丰,他又变得像一头沉默的绵羊。载丰说留袁世凯一命,梁乡沉默。载丰说不杀革命党人,梁乡还是沉默。硬要说梁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特质,大概就是听妈妈的话吧。每天回家和爹系老母午夜密语,共话朝堂。表面上他学了一切现代的新东西,留平头,穿现代军服,戴白手套,学现代军事技术,但骨子里固守的是一套日夜浸淫的封建旧思想。
所以在统治者做出重大失误举措时,梁乡在愚忠的奴性思想下没有提出任何反对主张,相比之下,梁乡面对权力体系之外的菽红从未表现出任何的温和。以为掌握了她革命的一点点小证据立刻动如脱兔,搞审讯、买船票、抢孩子,一气呵成。
讽刺的是,梁乡自视毕生所成的心血——禁卫军,最后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幽灵军,在袁世凯兵变时没有起到任何卵用,更别说莫须有的威慑力了。
最后梁乡终于被炸死了,但是可能编剧觉得梁乡的自恋还不够入木三分,于是给他来一句临死豪言:“杀我者,英雄也。我死,大清亡。”这句话的自恋程度不亚于:大清得给我梁乡陪葬。
实际上梁乡死不死大清都要亡的,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没干出过任何一件有利于大清的人事。他做的所有的事只是给自己获得了一些功名,给家人获得了一些短暂的锦衣玉食。可是梁乡深信自己在做一件伟大、不凡的事情。
男人有一个迷信,以为自己混进高层,手里拥有了权利和资源,所做的事情也就变得不俗、伟大了,就变成了事关多少人生死的大事了。实际上呢,梁乡从不关心他者的疾苦,否则为什么不从好好对待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孩菽红开始呢?
与之相反,这个被梁乡一直蹂躏的女孩菽红却一直在关照他者的生命。剧里多次提到“生生不息”,男人们都在做“振兴中华”的大事,但是女人却拿起笤帚扫地,做生意,买饭,安顿生活。女人知道生生不息不是一句道貌岸然的口号,而是满足一个生命的需要,切实地安顿和照顾好自己以及身边的生命。不因什么利,只是好好地对待一个具体的人。
全剧中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菽红,所以剧中不止一次强调菽红的母性。母性在剧里不仅代表繁衍,更代表对个人的、具体的生命的关照。但是梁乡看不到具体的生命,却满口的礼仪仁信、祖国未来,看起来谋划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实际上他从头到尾谋划的只是男人膨胀的自尊心。
全剧自恋二号种子选手——吴天白
梁乡的自傲和自恋可能是他代表注定被推翻的旧势力所决定的,但是为什么代表新势力的革命党人吴天白比梁乡还遭人嫌呢?要说梁乡对菽红是阶段性的剥削,吴天白简直就是无时无刻地轰炸式的剥削。要说梁乡剥削的是菽红的子宫,那么吴天白剥削的是菽红的劳动。
吴天白的革命底裤是,要践行浪漫革命就可以诱骗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跳入火坑,自诩做革命事业就可以使唤女人为自己24小时服务。吴天白的毛病其实和梁乡一样——自视伟大,漠视他者。无论是梁乡的保皇还是吴天白的革命,实际上满足的都是自己的虚荣心。
不过梁乡的保皇是求生,吴天白的革命是求死。吴天白妄图通过制造一次轰动世界的爆炸来铸成他革命的绚烂。因为不怕死,所以吴天白更加坚信自己的无私、伟大和不凡,那么他人在他面前就更加微不足道和渺小无知了。菽红或者阿霞在吴天白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甚至在身体使用上,阿霞比菽红更好用,因为菽红已经“不干净”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带回来一个女人。
最后讽刺的是,吴天白不是死于革命,而是死于一张女人的床上。准确说,他是死于自大。因为不知道菽红的好,所以他任由菽红离开。他不知道的是,菽红的价值并不在于服侍他吴天白。
菽红懂得吴天白的事业在当时社会的价值,她把吴天白作为一种社会稀缺资源来照顾。在那次被诱骗之后,以及长期的相处中,菽红早就看到了吴天白的劣根性,也明白了这个人的危险,但是她困于忠贞,只能自觉拉开距离,相处一室却从未真正亲密,只是把吴天白作为精神导师一样又近又远、理智而清醒地照顾着。所以在接任者阿霞到来时她异常平静,并且把自己的经验口述给阿霞。但是阿霞不懂,她只知道她跟了一个男人就要对这个男人好,和他睡觉、照顾他吃喝,满足男人的所有要求。她不懂这个男人从事的事业代表着毁灭,缺失了警醒,连自己也成了陪葬品。
全剧唯一白月光上线率不足三分之一——杨凯之
没有哪部剧把全剧里唯一的白月光男性角色硬是藏到了剧情的三分之二处才开始显山露水。不过在革命的高潮真正到来之前还要让杨凯之先八面玲珑,圆滑世故一番。
原来革命不是光有勇气、毅力就行,还得会划水,会借力,会权谋,会做人,会拉帮结派。要实现理想先要学会在龌龊里掏大粪。先做人精,再做烈士。
光做了前者的是李人骏,先做前者再做后者的是杨凯之。因为在中国,李人骏们实在太多了,而干革命就得聚人气,所以革命者先成为李人骏,再用李人骏的方式拉拢另一批李人骏。于是革命就呈现出杨凯之这样的亦正亦邪的“圆融”,既要明哲保身,又要救亡图存。
这部剧很现实地描绘属于中国特色的人情世故——要办成事,不能“图方”,得“圆融”,藏起所有的锋芒和尖锐,尽可能地显露粗俗的底色。男性同盟成立的第一步,先通过社会身份确认对话资格,最后能不能成为自己人还得看底裤脱得够不够干净。
杨凯之的失败在于,在当时的旧中国,他居然不想当爹。所以他对自己的改造是彻底的,他先革掉了自己身上的爹味和男本位,懂得真正去爱一个人的方式是基于平等和尊重。几乎是隐藏到了最后一刻,他才显露出和李人骏的根本不同。
大聪明李人骏活成了争权夺利本身,而杨凯之始终视争权夺利为实现理想的手段。在杨凯之脱掉面具的一刻,几乎立即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理想并不能立于现实的土壤,在哪个时代其实都一样。
历史消灭的不仅仅是倒行逆施的人(梁乡等保皇派) ,还有以革命之名行毁灭之实的狂人(吴天白等狂热革命者),更有超出时代过早觉醒的理想主义者(杨凯之等有勇有谋的革命者)。最后就像菽红对梁乡所说的:“瞧你穿得五花八门的,终将成为过眼云烟。”
历史都是由男人来谱写的没错,但是《人生若如初见》告诉我们,也许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看历史,看看那些在历史进程中徒劳和失败的男人。历史并不一定通过谁的成功来推进,也可能通过绝大多数人的失败和徒劳,以及那些没有被书写的女人来推进。
《人生》不仅砸掉了男主角必伟光正的滤镜,更砸碎了女主角必忠贞的牌坊。故事忠于人性,而不忠于话语权下的意淫。男主可以是强暴犯,女主可以保持独身。女人不一定非得靠男人来拯救,男人也未必次次得偿所愿。不如意是人生的现实,而《人生》总算将残酷的真相还给观众。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第一次根据真实的形态进行了心碎的重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遇见你很难过,但是很欣慰。
最后来欣赏一下这部剧超绝的灯光、布景和色彩吧,太漂亮啦随手截了几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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