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部片子的条目,遂添加了些截图。本想用标题100美元的诱惑,但它太直接了,没有了此类游戏在现实世界中的“朦胧感”、“含蓄美”。但似乎本质就是那样的。作为关注动保十五年的爱好者、志愿者,我也是近些年才慢慢明白这个游戏的机制是什么。我理解每个人都有虚伪的一面,只是程度不同。动保问题,并不是片中大部分人关注的重点。

本片导演Karl曾告诉我(后称K),他的补助标准是100美元每天,对任何国家的任何人一视同仁。片中所有人行为的动机都多少与这个钱有关,包括利用动物的人,也包括我。其中有名我关注过十几年的人,他有超过二十年研究和公开批评西方动保组织和活动家虚伪一面的爱好,其中一个名头是IUCN某专家组成员,我没想到他也为那100美元“出卖”自己的原则。

关于本片的内容,尽管下文会提到它的各种问题,包括严重的立场问题,但它基本是写实的,都是真实的偷拍,不像其他标榜真实的纪录片那样摆拍偷拍。这也是它不可能在国内公映的原因。K说象牙游戏中的某些重要信息是偷他的,影响了他的调查,且没有改变任何事。而象牙游戏的制片也对K坦诚其中很多内容是摆拍。但偷拍的内容不一定就是真相,那些违法者嘴里本就没有什么真话,而摆拍的内容也不一定就是虚伪的。

我在19年认识本片导演,知道他在老挝买了两头大象,同时在制作这部片子。我当时正探索在老挝做退役大象项目的可能性,因此自然对K的工作非常感兴趣,并以志愿者的身份(无偿)为K做了大量工作,包括翻译他过去偷拍偷录的影音资料,以及对本片相关内容进行翻译、摄影、编剧等工作。后也作为调查员参与了本片的部分工作。

与另一位导演兼制片Laurin相识于2020年初,当时我在老挝参与沙耶武里的大象节,而L出于省钱目的亲自到老挝拍摄一些影像。2020年时L已制作了K的第一部调查纪实片Tiger Mafia,他早年也在北京798跟拍过某艺术馆的馆长。可能由于他和我同是素食者,我们有过一些深入交流。交流结束后我意识到,我在他面前大概是透明的。他关注的问题总是很敏感,大多是我不在乎的,而他似乎常在偷拍我。

我不太理解L挂名导演的原因,影片中的内容都是K和保护人士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而他在调查中的角色大概仅仅是短暂的跟拍。他的贡献更多在于剪辑、制作和发行,却挂名了导演、编剧等。片子最后被剪成这样,我其实早有预感。如果说K是相对纯粹的保护人士,L大概是相对了解资本游戏的一方。也就是标题提到的两个概念。L曾聊到K的调查方式和补助标准,说他常购买大量偷拍设备发给调查员,让他们去偷拍非法活动,并强调说相比其他调查员,我应该索取更高的收入。我后来才明白,他指的是我的工作在本片中的价值。但我当时只是志愿者,后遇上疫情也没参与过几次调查。

L曾说人们都喜欢K,我也如此。我愿意为那样的人做志愿者,了解事件背后的真实是什么。但似乎接触过K的同胞大多与他闹得不愉快。

K到本片上线时已76岁,他有四十年全世界做调查的经历。他在各地调查时雇佣过大量翻译和地陪,他们都会主动、被动参与调查,参与偷拍或被偷拍。在多年的交流中,我逐渐了解了不少人的事。比如他曾有一名老挝的翻译,该人曾在协助K调查老虎非法贸易时触及当地黑帮的利益,他说自己被相关罪犯盯上了、完蛋了。这个内容可见于K的第一部纪实片Tiger Mafia。我也参与过该片的部分工作,且明确告知他们该片是不可能销售到国内平台的,那会给片中露面的国内翻译惹上麻烦。但他们还是那样做了。曾有某平台试图引进该片,K询问我该平台的影响力,我回应说他们肯定连片子都没看。不久后K告知片子被拒绝了。

K还提过国内某位翻译的事。她后来找到一份公益组织的工作,而该组织要求翻译向K索要一份正式的说明文件,要K承诺在他任何资料中不出现该翻译的姓名和影像。

尽管我试图与各方保持距离,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但还是接触到一些与他合作过的人。在K公开的影像中,他的合作者几乎都没有打码。K告诉我,他告知了人们一切,包括他会全程偷拍偷录,并进行公开和利用。

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否真的被告知了。当我看到影像中的国人并未被打码时,我意识到其中有很大的问题。K的偷拍涉及人们与国内政府人员交流的场景,同时搭配了K对领导层人员的评论。我告知K和L,国内的翻译和调查员必须打码,但他们没有做。似乎只有当事人亲自提及,他们才会那样做。

今年接触了K过去翻译中的一位,她在影片中也露了脸。我告知她要去要求打码。她见了K,看了片子。当晚她告诉我她被性骚扰,被摸和被暗示留在K处过夜。事后我也从K处得到了不同的解释。此外她还指出了K的很多问题。在我们结束交流时,她暗示我要多向K要钱。两天后,她发出了一封言辞激烈的邮件,要求正式、公开的道歉和说明,为K的骚扰,以及影片中出现她相关的影像,若不删除影像则将起诉K。她同时表示自己因那些事陷入抑郁。这里要提一下背景,该女士工作在律所,30岁多一些,K已过75岁。

K做了回应,说当天全部接触均符合社交礼仪,仅有正常肢体接触。至于那些影像,他在与她合作时已告知了她一切。K把来往邮件都分享给了我。作为旁观者,我一向回避此类信息,从不去主动探索各方私事。我不知该相信谁,或是全部不可信。

很多事模棱两可,但我倾向相信的是,K和L有可能没有删去或打码人们的影像,即便人们提了出来。这里想强调的一点是,接触国外媒体人员要非常谨慎,他们身上有很多设备。2、30年前如此,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代。

2019年在非洲象的调查中,我第一次意识到K的“影响”。当时他邀请我去某个动物园调查,同行的还有他老婆以及他请的泰国翻译。我们要接触的是一位在中国训象20年的老象夫,泰国人阿力。该象夫曾在北京世界公园、清远长隆、贵野等地训象,是国内工资最高的象夫。阿力告诉我他正要和动物园签一份工作合同。K让阿力拍了非洲象的视频,这是一系列事件的源头。后该视频流出到某英国媒体。事件之后如何发酵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一些改变急速发生了:阿力被驱逐出境,野生动物进口工作暂停,我被相关部门和一众圈内人关注,后来园方人员告诉我有人敲诈了他们50万美金,他们认为与我有关……

阿力为了一百美金,丢了份月薪三千美金的、他十分热爱的工作。而我至今仍在“探索”那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内容并没有出现在片子里。

以上讲述多是人事,都与该片有关。我从不想关注它们却被动牵扯了进去。下面具体讲讲片子的一些内容。

2019年K发来本片最初的版本,让我给予些建议,当时的粗剪有三个小时,涉及大量大象议题,有K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影像。后来的几年里我看到了几个版本,到今年年中时,该片只剩了83分钟,很多内容发生了变化。关于在苏黎世、伦敦电影节上的版本,我并不清楚内容是什么,人们是否被打了码。就我看到的版本,它更像是资本的产物,而不是相对纯粹的大象片。

本片最初被叫做Stolen Elephants,我提议应该是进行时,后片名改为了Stealing giants。初剪的版本是人类stealing elephants,几年后的版本变为了中国stealing。片子的政治属性变了。根据片名人们大致能猜到,它的主题是中国如何从自然界偷大象,包括追求象牙、象制品,以及因中医、动物园、买卖暴利等需求掠夺大象。

然而,大象的处境发展到今天,西方人要负最大的责任。出于对象牙制品的追求,西方发达国家造成了上千万大象的消失。粗剪的开头大概在影射这件事,将盗猎、象牙与西方殖民者的画面剪在一起,但该部分在几年后减掉了(截图已上传)。国内极速增长的市场是相对较新的,在过去20年以及未来的影响是最高之一。可能这也是该片改名的一小部分原因,让stolen变为了stealing。但根源绝不是片子的主题从历史问题变为了新兴市场的问题。

十年前上学时,我也曾以为中国是各类问题的源头,但随着我对非法贸易者的接触,我发现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西方人,他们在我们还为吃饱饭而奔走的时代就在做非法活动,至今也是大多领域的控制者。K也多次提到这一点。但舆论和国际势力明显不是这样认为的。

关于购买制品的问题,片中有很多相关内容。在调查工作中,一些人坚持不做任何购买,但也有一些人会购买少量以获得贩子的信任,进而获取更多信息以及影像。让我感到不解的是,K会大量购买。他给出的解释是他会交到瑞士某研究所做DNA分析,或是交给当地保护机构做研究。我并不想往坏处想他,但国内确实有一些保护人士、学者会用经费购买制品占为己有。

关于片中的残忍、血腥内容,它们多不是K或其调查员所拍,而是从保护组织方获得或购买,比如有几个片段大概来自泰国的ENP。过去很多影像也是摆拍的,这些不赘述了。

K在与我交流两部纪实片时多次提到奥地利的投资方要求呈现积极的结尾,可以多给几倍的投资。但K不愿意那么做,他相信动物的未来只有无尽的黑暗。老虎的纪实片在2020年上线,结尾确实做到了没有强行积极。但大象纪实片的结尾似乎变为了宣扬个人主义,K为保护大象购买两头象捐给了老挝的大象保护中心。该行为属于退役大象,涉及很多科学内容。但影片的暗示是那一雌一雄两头象的关系紧密,像是夫妻,可以一起生活下去,未来可能繁殖。了解大象的人都知道,雌雄象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而超过30岁的工作象几乎都不能繁殖,象夫和保护中心的人都知道它们不可能繁殖,不可能生活在一起。而且当时有很多更需要帮助的大象,老象、病象,而那两头象是工作象中生活环境和待遇最好的。

做好事还要受批评?我只是想将一些真实情况写出来。我同时也相信其他片子有更多的问题。

我猜,K是在老虎片子的交涉中决定要在大象作品的结尾为观众制造积极的情绪,利用退役大象的工作。此外,他还提到了一些其他事,比如某知名演员在看过片子后说,只要片子去掉威廉王子,她给他们投入一笔钱。但K拒绝了。或许也有另一方说,加上某某人便投入经费。类似的注入肯定不少,让它变成了这样一个主题明确的片子。至于该片含有多高的商业、政治成分,K是否收回了投入调查的资金,L是否赚到了足够多的钱,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这片子有多少不纯粹的插入,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甚至不太可能看到它公映或上线的版本。

回头来看一百美元的问题。上文提到的翻译大概认为,那日薪只是她提供翻译和地陪服务的劳务,有关她的影像不能被商业性利用 (K和L自然不会认为那是商业性利用) ,更不能用于有政治问题的影像中。可能有人了解相关服务的市场价,说那劳务比地陪外国人的正常水平低多了。而且K和L都与穷人二字无关,他们在多地有房产,会住几百美元的宾馆、坐头等舱。那为什么人们还要接受那工作,要接触非法分子,偷拍、被偷拍,冒着被安全部门、违法者盯上的风险?甚至很多人自费也要参与。它大概也是志愿性旅游存在的意义,人们希望做些有意义的事。但此类合作基本都是短期的,往往是一次性的。人们只是想获得新奇体验。

相比单纯的翻译或地陪,调查工作要复杂得多,要做大量的线上工作才可能获得有补助的线下调查。可能要关注一些人、事件几年时间,才有足够的信息去做几天的调查。一年有收入的时间屈指可数。但若想保持初心、热爱,或是长期的参与,人们可能要与钱保持一定的距离,要十分清晰各种行为的风险。我大概是处在破罐破摔的状态,有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不论如何,我依旧热爱调查工作。

最后,关于本片最大的意义,我想大概是它呈现出了相对真实的调查工作。至于人们接收到什么,能看到什么,就仁者见仁了。关于片中讲述的非法活动,我也会慢慢将相关资料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