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乡村,邻里,儿童,窘迫,死亡,诸如此类的词汇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并不会是一部吸引人的作品,借助对以往的观影经验,我们会联想到无聊,单调,平平无奇。事实上,这确实只是单纯描绘一个穷苦的印度孟加拉家庭的日常生活,如果你的观影期待是希望看到一个与众不同扣人心弦的故事,抱歉没有,如果你想看你来我往,复杂无比的人性战斗,抱歉也没有,这是一部关于美感的影片,而不关于快感。
虽说枯燥,但事实上我个人的观影过程是一直专注的,这是因为我其实对第三世界的艺术电影充满好奇,在所谓好莱坞的美式普世价值观与“伤感美学”的中式价值观(好像很久没看中国电影了)的长期混合双打下,我发现我对电影的理解开始变得狭隘,政治影响了我这种普通人的信息获取渠道。幸好,能看到雷伊的《大地之歌》。
我认为,《大地之歌》其实也是一部描绘人性的故事,但与其他相比,它有《步履不停》那种小桥流水般缓缓流淌的生活节奏,但却少了《步履不停》中对人性的恶的描述。可以说大地之歌每个人都是努力向善的,事实上这很符合一个穷苦小村落的现实状况,也可以看出雷伊导演同赵婷导演一样,都深深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并在他们电影中进行表达。而人性的恶,往往都是贫穷逼出来的,你永远不能怪罪于一个穷得吃不起饭的人对路边行乞的人冷眼旁观。所以妻子对寄宿者老奶奶的嫌弃,邻居的多疑,丈夫的不负责任这类描写都十分细致,我时常想,仿佛全世界的贫苦人民都是共性的,无论国籍,民族,时代,我想是的。
如果单纯只是记录雷伊记忆中的贫苦生活,用小说这种艺术形式会更合适。雷伊很精确地使用景别这个功能,我们可以在同一个镜头里面,看到前景,中景乃至后景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故事,这将这个小院子的空间拍出了纪实美学的特质。此外,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去除同期声的使用,多个片段中,当情绪即将堆砌到最高点,准备迎来发生变动的故事点时,或是哀戚,或是紧张,或者压抑,或是急迫的旋律就会响起,我记忆很深刻,不同于用烂的交响乐团的配乐,雷伊无一例外地使用了单一种(当地)民族乐器。伴随配乐响起,同期声消失,我们仿佛在看哑剧默片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视觉的表情,动作上。这种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的做法,朱光潜老先生在《谈美》中提到过,他说,“美与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所以,我在丈夫得知女儿死亡的信息后,在音色极像人的哀嚎声的笛声或是某种弦乐响起的一刹那,我泪如雨下,2021年的第一次流泪。
我努力从“电影批评”的角度试图去理解我对片中那一家人产生巨大共情的原因,我试图去拆解每一个剧情设计,每一个段落篇幅,甚至每一句台词,试图找出引起强烈共情的因素。最终发现,是无数纪实性的细节。我看到姐姐与猫猫玩耍,看到奶奶给绿植浇水,看见弟弟顽皮的赖床,看到姐弟两望眼欲穿的糖果,与看到老爸时救星式的眼神……我陷入这些与情节发展无关的生活细节中,慢慢发现,在某一个虚拟世界里,我已经变成了戏中的某一个角色。
此外,我喜欢影片的节拍,在导演设计的叙事结构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越来越窘迫贫困的家庭,而每一次下落,都设计了一个暂时性的停顿/小回升,例如小阿普的出生,丈夫收到拖欠的工资等等,给了希望,又给了更大的挫折,怪不得我看得那么揪心。
最后,分享一下一个小细节,导演雷伊之前是广告画师,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法国导演雷诺阿,雷诺阿给雷伊看了《偷自行车的人》,雷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决定转行拍电影,没有半点犹豫。
《偷自行车的人》真是好多电影大师的启蒙之作。 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