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单就片中出现的语言切换元素进行简述)

女主身在法国,来自德国,语言是她的饭碗,也是她最锋利的武器,是她在家庭关系中掌控力的直接指标,她开篇和律师见面便自述,“自己的法语水平并没有得到进步”,律师囿于内心低姿态的爱慕之情,自然处处顺从,全程都在同她讲英语;在家里对孩子和丈夫,她要说英语,以维持着自身作为异乡人以及夫妻关系之中独立、强势、理性个体的基本姿态;后面和丈夫激烈地争吵,随着情绪的激动,她也遮掩不住自己的德国口音,看到那里我暂停摘下耳机喘了口气,感慨“乡音”对于情绪的有力辅助(感受来自于大学以来同五湖四海同学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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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时,两个人的口音都遮掩不住

基于欧洲的文化背景,相似的各国语言既连接紧密又各有千秋,不仅仅是遣词造句之上,更有在语音语调等处对于国族性格的直接分异。

庭审中女主被屡次要求说法语,起初只能无助地组织语句辩驳,在不断的诘问之中无助地摇头,但影片行至第二场庭审女主为解释丈夫自杀倾向的时候终于又改说了英语……那一刻她似乎“重拾”了逻辑与智慧,至少扭转了庭审长期被动的局势。

这里我们可以直接挑出段落:

第二段庭审戏中,女主在集中叙述丈夫服药直至她发现这一过程,先使用的法语(详见一小时十分左右),由于是描述动作居多,女主的遣词造句不需要过繁杂,更多是复合过去时和未完成过去时的简单句;但面对心理医生的举证,她必须具体解释丈夫的自杀倾向和心理状态,这便涉及了更多理性的、抽象描述的话语,她不得不要求切换语言(一小时十五分),在这一段中,她要打开她视角下丈夫的心态,如丈夫的事业挫败感、对事故的自责、药瘾。使用英语,女主具备了更强的辩驳力,并多次打断了心理医生的陈述、承接住了来自检察官的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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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续为得到孩子谅解,则必须放下那些身段,动情地使用法语。在此之前母子间的交流一直都是英语,但在被称为如神灵宽恕一样构图的那一幕里,母亲亲切地使用了法语。(两小时二十四分)

« j’ai peur de rentrer»(我害怕回来)

这又说明在试图走入对方内心世界的过程里,母语才是更加有力的那一个,在求得谅解的过程里,母亲必须低姿态地同孩子讲法语,这是女主心态变迁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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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直接构成了人的外表和灵魂,直接反映了人在关系之中的自我定位。这不只是第一个重点借用语言元素的电影,在《合法副本》里的比诺什,可以用英语展现自己的亲和,用意大利语矫饰自己的妇人形象,但最终要用法语展现自己本性里的柔软,同样来自英国的男主切换法语的标志也配合着双方的情绪变化。在这样的例子里,双方心照不宣地将语言外化为一张名片,依照地域文化之下衍生的“性格”“价值取向”来定义自我,以切换为对方语言来作为态度更迭的标志;同时将母语视为“堡垒”般的存在,以表达最激烈和潜藏的情感。母语外语的更迭之瞬,则攻守之势异也。

合法副本 (2010)8.02010 / 法国 意大利 比利时 伊朗 / 剧情 /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 朱丽叶·比诺什 威廉姆·西梅尔

说到“攻守之势”,最直观的例子是《蓝白红之白》的男主,“不会说法语”几乎成为了他性能力萎靡的一大帮凶,所谓男性的“迟钝感”会降低最直接的性吸引力,而作为外表灵魂一部分的语言的缺失直接让男主沦为感官上的残疾者。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剧情高潮处,他为报复前妻而引诱她的最终一步棋,是他时隔多年终于流畅的法语情话表达,« je peux toucher ta main?»;那一刻和流利表达能力一起恢复的,是他终于足以满足对方的性功能。昭示着两者关系地位的重新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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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学好法语是多么的重要!()

今年大学语文课的第一节内容,便是王蒙的《语言的功能与陷阱》。在陷阱部分里,他说了“文不尽意”和“意不尽文”,也说了语言的浪漫色彩与抒情性,语言带给人的心理作用又是不可估量的。回到《坠落的审判》当中,导演强化语言元素的作用,是恰好切合于主题的,即表现强势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身份地位问题,审判是对于女主这类家庭角色定位的一场“逼问”,而也是以审判作为主要情节,人物叙述、抒情、辩论等环节的比重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加强,镜头语言并非凌驾,而是协助于剧作文本之中——这也是本片的倾向性,因此本片之中的人物形象得到了更大程度的扩展,变得立体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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