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电影:《路边野餐》

导演:毕赣

主演:陈永忠 余世学 郭月

01

《路边野餐》

作者/毕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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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电影海报

背着手

在亚热带的酒馆

门前吹风

晚了就坐下

看柔和的闪电

背着城市

亚热带季风的河岸

淹没还不醉的桥

不醉的建筑

用静默解酒

明天 阴

摄氏三到十二度

修雨刷片 带伞

在戒酒的意识里

徒然下车

走路到天晴

照旧打开

身体的衣柜

水分子穿越纤维

没有了音乐就退化耳朵

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

像回到 误解照相术的年代

你摄取我的灵魂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是山的影子

懒得进化

夏天

人的酶很固执

灵魂的酶像荷花

许多夜晚重叠

悄然形成黑暗

玫瑰吸收光芒

大地按捺清香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命运布光的手

为我支起了四十二架风车

源源不断的自然

宇宙来自于平衡

附近的星球来自于回声

沼泽来自于地面的失眠

褶皱来自于海

冰来自于酒

通往岁月楼层的应急灯

通往我写诗的石缝

一定有人离开了会回来

腾空的竹篮装满爱

一定有某种破碎像泥土

某个谷底像手一样摊开

今天的太阳

像瘫痪的卡车

沉重地运走 整个下午

白醋 春梦 野柚子

把回忆揣进手掌的血管里

手电的光透过掌背

仿佛看见跌入云端的海豚

所有的转折隐藏在密集的鸟群中

天空与海洋都无法察觉

怀着美梦却可以看见

摸索颠倒的一瞬间

所有的怀念隐藏在相似的日子里

心里的蜘蛛模仿人类张灯结彩

携带乐器的游民也无法表达

这对望的方式

接近古人

接近星空

冬天是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 三月 四月

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

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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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电影海报

去镇远,途径,荡麦。有火车,驶过。车身上的钟表。时间倒流。

梦非梦,幻非幻,看一看,金刚经。一遍不懂,看两遍。人,要学会,把自己感动。

看,路边,有人野餐。让我们,停下脚步,加入他们。

公路,脚步,匆匆。

人生,脚步,碌碌。

像青藏铁路上的藏羚羊,时光一直是步履匆匆忙忙碌碌。

03

《路边野餐》,导演毕赣,获得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

因为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我写了一篇同名小说,又听说电影《路边野餐》里有这首歌的插曲,于是我看了这部电影。或许一切,都是由于我对“公路”二字痴迷的缘故。

路边野餐,路边野餐,顾名思义,讲的就是一段公路的故事。即使陈升去镇远坐的是火车,也算在路上行进。人生也是如此,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路上。

《路边野餐》作为导演毕赣的第一部电影长篇处女作,诗意的风格和成熟的长镜头运用将它推向了一个绝对的高度。影片开头的电视里就播放着主人公陈升写的诗,也是本文第一小节就强硬插入的六百多字的现代诗。这首诗有一股致郁和神秘的气氛,直接奠定了全片的……晦涩难懂、阳春白雪的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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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足以写进中国电影史,一凭它的四十分钟长镜头,二凭它的诗意和超现实。毕赣的诗意蒙太奇里不难看出塔可夫斯基的影子。不同于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有一位本身就是诗人的父亲阿尔谢尼·塔可夫斯基,毕赣的诗意风格可以说是自学成才。

影片的诗意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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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国产电影的诗意,就不得不提到中国影史第一的影片,也就是费穆于1948年拍摄的《小城之春》。编剧李天济曾透露导演是根据苏东坡的一首《蝶恋花》来拍摄这部电影的。但《小城之春》整部电影里却没有出现一句诗。记得之前听老师解析这部影片时,她说开头女主在老城墙的荒草里行走的镜头其实就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画面描述。

犹记得费穆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一个画面可以说更多。”从细节上可以看出毕赣和费穆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毕赣通过人物独白的诗,以及各种带有寓意的道具来刻画诗意。但费穆不同,费穆的电影里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无不在散发着诗意,这种诗意是浑然天成的,不是通过多么巧妙的技法来刻意表现的。

这就是大师和高手的区别。大师已不需要去证明自己,他的气概是骨子里的,高手则不行,他还需要更多的历练。这里并没有贬低毕赣导演的意思。作为华语电影新秀,这部《路边野餐》和他后来的一部《地球最后的夜晚》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虽然目前还不足以成为大师,但假以时日,未来可期。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蝶恋花》

04

接下来谈一下影片最大的亮点——超现实色彩。超现实不同于魔幻现实,这两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魔幻”一词在艺术领域指的是“魔幻现实主义”。它指的并不是大众意义上的龙和地下城的魔法世界,而是“把触目惊心的现实和迷离恍惚的幻觉结合在一起”。魔幻现实主义主要体现在文学方面,源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拉丁美洲文学大爆炸,这一时期的拉美涌现了不计其数的文学作品,不仅数量多,品质也尤其精良。代表作有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本书以开篇第一句同时运用了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态而闻名于世。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超现实主义”指的是“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及梦的经验相融合展现人类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该流派主要存在于美术领域,代表作有达利《记忆的永恒》。电影领域有西班牙导演布努埃尔在1928年拍摄的影片《一条安达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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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关于“魔幻”和“超现实”的区别,主要是帮决定献身于这两种艺术流派的小伙伴更好地理解一下自己的选择对象。下面闲话少说,回归正题。

毕赣在《路边野餐》里运用的超现实技法就是那一个四十多分钟的长镜头,一个四十多分钟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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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去镇远的火车要先到一个叫荡麦的小镇,陈升在这里寻找会吹芦笙的苗人。他要去镇远把卫卫从花和尚手里接回来。至此,正片开始。影片进入超现实的状态。

导演并没有表现出来陈升进荡麦时到底是梦还是什么,这很超现实。他甚至给陈升安排了一个进荡麦的理由——到荡麦是为了把老医生给的物品转交给她的情人。

导演用冷静克制的长镜头展开了这一件似梦非梦的旅程。有人曾说就一个四十分的长镜而已,有什么值得推崇的。确实,相比索科洛夫炫技般的《俄罗斯方舟》一镜到底,毕赣《路边野餐》里的长镜头远没有它的场面调度能力强。但毕赣的优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镜头的寓意。这是一个长镜头通过画面改变融合了隐喻蒙太奇效果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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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刚到达荡麦乘摩托时,一路上,成年卫卫的摩托一直熄火。后来卫卫喜欢的女孩洋洋给了他一个风车,说是把风车放在车头就不会熄火了。影片前半部分少年卫卫家的风扇以及墙上的钟表都和风车起到了相同的作用。一会儿正转一会儿倒转,喻示着时间的变化。未来的卫卫、陈升死去的妻子还有到达荡麦的陈升,这三个不同时空的人相遇在了一起。时间在此混乱,真实和虚幻在此交融。影片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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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听到的《公路之歌》在收音机里响了起来,声音很小,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这和我期待的相差甚远。我原以为导演会安排一个主角在路上骑摩托的场景,高虎在画外唱着“一直往南方开”,真一直开下去,开它一个四十分钟的长镜,感觉要和《平凡之路》的MV一样。一直是车,一直是公路。但导演没有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陈升见到了自己的妻子,但此时的妻子并不认识自己。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向妻子讲述了发生在二人身上的故事,并在即将离开荡麦时,在夕阳下,为妻子弹唱了一段《小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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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陈升告别妻子,乘卫卫的摩托离开荡麦。长镜头结束。火车行驶着的公路上的陈升醒了过来。这时,一辆驶向相反方向的火车从旁侧的铁轨上经过,那辆火车的车厢上画满了钟表,飞速驶过的画面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钟表的时针在倒转。火车驶出隧道后,陈升醒来,长镜结束,超现实完结。

05

影片结构的连接也很巧妙。

一开始片中就提到了野人,后来在荡麦也有野人出没的消息。那么在片中野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呢?野人这一“角色”是不会凭空出现的,导演安排这一“角色”一定有自己的用意。片中有人说野人会跟在人类身后突然袭击。那么,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

首先,在片里野人是否真实存在一直是模棱两可的。因此我们不应该把他当作一个生命,而是要看成一个意象。或者我们也可以把他当作观众的视角。像幽灵一样,我们作为观众一直是在以野人的视角看荡麦的人和事。这样一来,我们不难发现野人是一个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人物命运的角色。是不是和上帝很像呢?要知道,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作品。既然超脱了现实,那么影片探讨的问题就一定充满着博大的哲思。到了这里我们就不能把《路边野餐》看成一部简单的讲生活的电影,它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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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要弄懂上帝手中那条叫命运的线,因此它混乱了时间,颠覆了现实。影片一开始就有意淡化过去和现在的界限。较为突出的一处情节是陈升去找许英报仇。画面里原是陈升和自己的弟弟老歪在争执,而后镜头摇到一张桌子上,静止了十秒左右。再摇回原处,镜头里已变成了十年前的陈升找许英报仇的画面。这是同一个空间里两段不同时间的巧妙转换,而且是发生在一个小长镜里。

关于时间,影片里的钟表和一些类似钟表的道具可谓是无处不在。例如一会儿正转一会儿倒转的风扇、荡麦里成年卫卫手中拿的风车……

混乱了时间以后,真实和虚幻开始交融了,也就是上面提到的荡麦之行。这里就不再概述。

谈回影片要探讨的主题,导演通过一段似梦非梦的经历,弥补了主人公陈升对妻子的憾意。陈升为了报答花和尚在妻子生病时给予自己的援助,去找活埋花和尚儿子的仇家寻仇,导致自己因罪入狱九年。这一段命运的安排使陈升错过了因病去世的妻子,他只有通过一场梦来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夕阳下,他知道自己该要离开荡麦这座小镇了,于是和一个流浪乐队一起为妻子唱了一段《小茉莉》,画面十分感人。《路边野餐》就属于那种看一遍看不懂,看两遍看哭了的电影。

影片并没有直接讲述命运安排下的人物悲哀,而是通过一系列视听语言的运用、通过超现实的技法和营造一种苦涩晦暗的基调来从侧面渲染。往往前一秒观众还是云里雾里的,下一秒就会因一个镜头里的微小细节而达到情绪饱和点,失声哭泣。哭完后心头还会缠绕着一股淡淡的悲哀,直到影片结束才会仰头望着天后面的存在,直留满腹的无奈。

06

《路边野餐》以其精湛的场面调度能力和诗意蒙太奇的结合、超现实的叙述,在当今艺术色彩薄弱的主旋律电影肆意横流的时代里,开创了一种先锋前卫的现象。这的确算得上是中国电影界的一大幸事。

我们热爱祖国,但也真的不需要荧幕上天天充斥着洗脑的主旋律乱象,应当给艺术电影更大的空间。毕竟,我们还想在爱国的同时,找寻自己存在的原因,完成自己存在的使命。

所以,请给真正的艺术一个空间吧!


THE END

TIME:

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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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墨光影,一梦仙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