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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集/短篇集/集锦片,它体裁本身,就注定了不会受到普遍意义上的好评——无论是打分评星,还是直截的观赏体验。
一部“电影”,没有完整故事线不说,频频被打断,这就很难顶。更何况,电影以长片的形式存在,自然有它的客观规律(我不是说短片就不能并驾),一群老导演去抽签拍短片,容易手生,不适,流于形式,力所不逮。由于人头多、参数多,几段好的,也会被相对平的拉落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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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香港导演,均已过了创作巅峰期。或许十年前,还不敢如此断言,但在2022年这个时间点,承认这件事,并不会有多余的口舌争论,反能让你以日薄西山的缅怀心态,去看待这些特色鲜明的电影人。
要欣赏短片的冲劲,其实看杜琪峰支持多年的鲜浪潮短片大赛,也许有更多惊喜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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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乐队》受大环境影响,命题内容,不得不产生变化。这不仅有林岭东去世,吴宇森退出(电影原名《八部半》,一个很早以前就开始畅想的项目)。
本意是致敬胶片(菲林,film),但很快,似乎变成了“我和我的香港”,落在回归25周年,又成为纪念意义的影人献张。
伊始简单的我城故事,在三年后看来,就很难回复到彼时抱持的轻喜剧心态,而是不得不,一再开启怀旧哀愁的滥觞。或许比起被观看,它更适合被讨论。
由于没有进一步的制作限制,许鞍华和林岭东段落,均有时空跳跃,打破了稳定的年代感(更不说吴宇森那段导致缺失)。
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可以展开来说。譬如第三点,如果以致敬胶片为题,那么,杜琪峰和他的好朋友们,这个合集里面,有些导演的人选选择,并不是那么与胶片兼容。更何况,至少目前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七人乐队》,是否胶片,有无复古,已经是很次要,甚至是看不太出来的程度。
这个计划的一变再变,令它在紧迫逼仄的大环境面前,更加无所从事,少去了许多宣传亮点。否则,单从每个导演抽中一个年代的10年时间来看,它无疑会更呼应之前的一套青年导演短篇集。只不过,那部电影指向未来,而传说中的“八部半”,投射到过去。
再回到第二项,与过了创作巅峰相比,我对这批导演,依然有天然的倾向偏好,即无论如何,我都会喜欢杜琪峰谭家明,大于洪金宝袁和平。你说它是预设或先验也好,但正因《七人乐队》的形式,造成了我不得不拉锯出一张高危影迷的心电图。
导演们各自选择了自己擅长的表达方式,洪金宝的童子功,许鞍华的research,杜琪峰的夺命金等等。徐克画鬼精神病段落,即便我不喜欢,却也暴露了他在大陆合拍片的表现作为(说来也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电影价值观混乱)。
杜琪峰的《遍地黄金》,无疑是最出色的一支。尽管这个出色的评价,在他的长片作品面前,只是小弟马仔的意思。不难发现,《遍地黄金》以最小的场景,最简单的三人组合(虽然稍嫌刻意地呈现了“银河站位”),杜琪峰对港人投机重利的秉性刻画,对升斗小民的嘲讽与同情,对茶餐厅文化与密集语言梗的活用,乃至对2003年SARS事件的冷眼一瞥——考虑到电影应该早于新冠之前,杜琪峰无疑是这批导演里面,依然紧扣现实脉搏的那位。
谭家明的《别夜》,显然会引发最大的分歧。回到《烈火青春》,1980年代的谭家明,剪辑犀利到王家卫要喊师傅。然而,《别夜》以第一次的少女少男,小冤家的纠缠不清,搅浑在告别的箱盒样本中,显得老套且暧昧。但我不得不说,《别夜》却是最有作者表达的一段,尤其是你再体会最后一个镜头。
谭家明反复扣着“一别等于永远”,谁更残忍的拌嘴说法,揉进了大量的诗朗诵,并非真的在讲年轻男女,他其实是在讲……时间。时间对一个人,也许是还有幻想,永不忘。对另一个人,却是现实且残忍的,impossible。
时间是《七人乐队》的基本盘,洪金宝有感慨,许鞍华说昙花一现,袁和平说有去也有来,林岭东迷失在中环,倒在了街头。
这种必然夭折的青春恋爱,似乎出现在《天若有情》也出现在《岁月神偷》,只是反复的故事变体。而如果大家对这类告别题材感兴趣,我会更推荐罗卓瑶的《秋月》和陈耀成的《浮世恋曲》。
如果说,《别夜》把年轻人那点事,戳得小题大做了点。那许鞍华的《校长》,似乎朦胧不清意难平。黑板上的单词时态,似乎不如学生给老师支起的桌板有人情味。校长的内心,又到底潜藏着什么往昔暗涌。碍于短片体量,它什么都没有讲清楚,只余下无尽的,挥之不去的悲哀,光阴作痛。它隐约有一些《男人四十》的余味,但又好像不是。
若再回到徐克那一段,当他以许鞍华为玩笑,众人为轮番玩笑,即假设了所有观众都熟悉了解许鞍华——相当于要了解香港电影史。可是,对影迷来说,《七人乐队》的内容,又有点隔靴搔痒。
前段时间,有人发布了退出计划的吴宇森动态,附照说明,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陪伴几代人成长的香港电影,已经开启了它在任何意义上的谢幕时代。只是,你恐怕期待不了太多的安可。毕竟,这是一个连掌声响起来都很艰难的时刻。每个人都在经历撕裂,遭遇告别和迷失,自成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