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社团主持二刷,更坚定它在我心目中的十佳地位了。大部分取材自《樱桃的滋味:阿巴斯谈电影》,需特别鸣谢友邻JeanChristophe提供的观点。
正文:
不知道大家看完之后有什么感受,或者喜不喜欢这部电影,我先说这部是我的十佳,是去年年末的时候在资料馆的阿巴斯影展看的,当时就被震撼了。
这部电影是上映于1987年,也是第一部让阿巴斯被国际影坛所关注到的作品,是阿巴斯的乡村三部曲(也称寇克三部曲,寇克是三部影片的取景地,伊朗西北部的一个小村庄)之一,另外两部是1991年的《生生长流》和1994年的《橄榄树下的情人》。尽管说这三部作品比起他晚年的《希林公主》、《24帧》等等更实验的电影来说,是结构更传统的,但是它们三个也处在阿巴斯所想探求的电影本体主题下的一个链条当中,后两部也在某些情况下被视为伪纪录片。(关于后两部电影的情况我们就不多展开了)
或许可以说,《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是阿巴斯最不具实验性的作品之一。这也是阿巴斯的作品序列中,与他1970年拍摄的处女作短片《面包与小巷》之间元素重合度最高的一部。同时自从《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之后,阿巴斯在每一部电影里都安插了“向陌生人问路”的情节。都能够看出来这部片子对他后续创作的重要性。
这个电影的灵感来自于阿巴斯和他儿子的一次经历。有一天阿巴斯有一个朋友来他家吃晚饭,想要香烟,他儿子就去帮忙买,后来他们就发现儿子走了三公里去城里就为了带一盒烟。阿巴斯最初想在这个电影里表达的就是那种孩童的纯真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责任感和坚持。他对于这个电影最初的构思是他脑海中不断出现的一幅图画,就是他常常会想象到一个孩子奔向一棵树,一直跑上一个荒芜的小山坡。我们所看到的这个电影某种意义上说是这个场景诗意的无限延长。
我当时看完之后的第一个观感是“质朴”,所以有一些小故事想跟大家分享。阿巴斯的“质朴”的一个重要的体现在于他非常擅长调动演员,很喜欢使用非职业演员,因为他觉得他们能使他电影里的虚构人物最充分地具象化。包括他电影当中的服化道都会按照非职业演员的意见来,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明白他们的角色应该穿什么”。
我们能在这部电影当中充分看到阿巴斯这种操作,比如大家记不记得里面祖父的那段独白,说孩子应该如何管教,他说,父亲每星期给他一分钱,每两周打他一顿,这些都是那个祖父的即兴发挥。
第二个例子是,当时男孩妈妈不同意他去给小伙伴送作业的时候,他面露难色,这里大家知道阿巴斯用的是什么方法让他出现这个表情吗?是跟他提出了一道数学题,这在现实中只是他在思考数学题的表情。阿巴斯很擅长使用这种方式去调动演员。就是他并不试图让演员去演,而是用一种他们在生活中确信的方式让他们真正拥有角色的类似的反应。
第三个例子是,最开头在教室里,大家有没有觉得男孩的朋友哭的很真,其实当时真实发生的事情是,阿巴斯先是给他拍了拍立得照片,小男孩也特别喜欢,然后阿巴斯当着他的面把照片撕了,虽然其实还蛮残忍的,阿巴斯自己也承认,但是最终效果很不错。
包括拍《随风而逝》的时候,他们在那个村庄挑选的演员连电影是什么都不清楚,也不懂他们拿着摄影机是做什么,而这对于阿巴斯来说大大助益了他的创作,因为他所追求的自然达到了。
那质朴的第二个体现就是这个电影的表达本身。相信大家都对影片末尾的小花印象很深,那我觉得透过这朵花我们就可以聊聊这部电影打动我们的点何在。我先分享一下我的感受,我们都知道阿巴斯是一位非常看重神秘性的导演,而他采取的方式是将日常的事物神秘化和崇高化,达成这种效果的一个很明确的方式就是儿童片。
阿巴斯这整部电影采取的都是艾哈迈德的视角,所以我们才得以看到他和大人们之间的鸿沟,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千里送作业本的日常变成了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因为在大人看来一切简单的、不值一提的事情,对于孩童来说都是困难的、高不可及的。在儿童电影当中没有任何事情是容易的,我们作为观众,和艾哈迈德一同亲历了他的艰难险阻。这种艰难除了体力意义上的,比如长途跋涉,还有成人的权威对于孩童的欺压,比如祖父那段训诫,以及路上要强行把他作业本里的纸撕掉拿去用的工匠。孩子那种非常纯粹的相信以及执念,和大人的暴力的对比,非常鲜明。
直到最后老师看到作业本里的小花,老师给这个作业本一个批改,影片的视角才第一次呈现在大人的眼中,而我们作为观众,我们是和孩子一起共享这个小花的秘密,而唯独老师不知道这个花的来由,所以在这里,观众是和孩童真正地站在一起的,这也是我觉得儿童片所能达到的某种极致。
再想到这部电影所记录的事件:用肉身把一个东西从此处送到彼处,以及中间跨越的距离,这是一件通常被认为无意义和平常的事情,但是经由友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这个孩子身上情感的重量,阿巴斯把“送”这个动作提升到了整个电影最重要的位置上,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感人的事情。在其他的电影里这可能是一个很表面化的简化的剧情,但是这就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全部情节和它想要传达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