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完了《致真理》。真理是她的本名,意味著在这个污浊世界清透纯粹的真理,可是又有多少人愿意直面无穷无尽的真理。
最让人心疼的是她遭受外界大规模持续性的羞辱和谩骂后,依然在短暂休息的日子选择慢慢原谅那些对她口出恶言的人,就连被抓住的谣言传播者,她也小心翼翼地说「她(指传播者)不过是许多人中的一个」。「荡妇羞辱」被所有信奉和维护父权制意识形態的人熟练地把玩,以此將所有展露自身慾望、希望超越传统男尊女卑秩序夺得主体性的女性標记为「不忠」。「忠」在此有双重含义,既包括家庭层面,也包括国家层面,因为家庭是最小的父亲制单位,而所有维护传统性別秩序的家庭组成了密不透风的父权制国家。
韩国娱乐圈绵绵不绝地製造著千篇一律的完美偶像,只要漂亮就够了,不需要有任何质问体制的深刻思想,每个参与这场游戏的人都得学会在舞台上戴上面具,成为一个空洞的玩偶,在明亮刺眼的灯光下展露无瑕的微笑面孔,而由七彩的泡泡搭建世界中悲伤和脆弱是不允许存在的,也是始终被忽视的。
这样畸形的生態很是狡猾,它不断教唆安抚舞台之外的人,替他们安排被製造出的偶像,观眾需要什么,它就生產什么。若偶像出现任何一点紕漏和瑕疵(当然是对程序的「僭越」和「反抗」),观眾便群起而攻之,將矛头对准舞台中心的人。你可是我们的王,怎么能出错,怎么能做自己呢。这是韩国社会延续千年的儒家父权制度在现代资本时代的变形,它与追逐利润的资本工业联手,合谋製造出在全世界绝无仅有既「保守」又「新潮」的韩国娱乐工业体系,不间断地吞噬一具又一具年轻的肉体。
偶像可以选择吞下红色药丸,因为不去想些有的没的,似乎就会快乐很多,儘管只是虚假的快乐,它遮住了世界真实的面貌。但Sulli选择勇敢地挑战散髮著酸腐气味的伦理纲常,她隨心所欲,只是做自己,释放自己被压抑的天性。她那么勇敢,又那么叛逆,以生命的真实重量为更多的女性发声,希望这个厌女的父权社会哪怕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是这个只是希望她如「人间水蜜桃」般的世界辜负了她,把她作为猎物,献祭给「至高无上」的父权制意识形態。她是这个世界配不上的「新人」。
用ahin曾经写给Sulli的话结尾吧。
雪莉死了。她的本名叫「真理」,崔真理。我和她因为业务上的原因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是叫她雪莉而不是真理的生硬的同事中的一个。她曾经是一个象徵。虽然有些人曾经对她詆毁和不满意,但是我认为她是英雄。她是对个人自由、表现大胆地表露的新、新、新世代的標誌;是一个欢快踢开散发酸臭老古董味道的伦理纲领的胜利玩家;是前来拯救徘徊在多管閒事和自我审查边缘地带羔羊群的天使。我非常喜欢她。不只是她天使般的微笑,像在品牌活动现场这种场合,她那种拒绝套上千篇一律假面的態度,还有会引起爭议的她那毫不顾忌把手放在我腰上去摆拍的理直气壮,这些都很喜欢。儘管如此,她就是那个不得不戴著作者不详名为「雪莉」的假面的乾净而清澈的灵魂。就像所有人带著沉重的名字去生活那样,雪莉也是这样,但是她是拿出了旁人不能及的勇气去过了了不起的一生。我偶尔欺骗了她。我曾经是隱藏在她身后的大眾中的一员,成为大眾这很舒服。她穿梭的某些边界,连我自己都在走钢丝,我把她孤身一人置於了悬崖边缘。我曾经隨心所欲地对她这个存在去想象、误会、判断。最终,我即使自我怀疑,但是我还是那般的卑鄙。她没有理由被看待成患者,也没有理由被推挤成英雄。所谓她这个修饰、雪莉这个名字这不是全部。真理。还有超越这个名字的她的存在。向著自由用全身力量抵抗、用自己一生去实践的人类。还有比我知道的要多三亿倍的真理的真实。还有她的心。这是事实吗?没有看到尸体而是通过屏幕画面看到的几个报导,我隨心所欲地去写了。通过画面,只是通过画面。
我在为了纪念、回忆雪莉的时候停留了一会,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对那些卑怯只能在心里骂的非常討厌的大人,对那些拥有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的人,我想叮嘱你们,请一定不要缺席会议,请一定不要放弃这个世界,让我们一起苦恼一下现在的悲伤我们该如何去释怀。一会太阳就会升起了吧,我们又要投身与世俗的生活里了吧。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昨天和今天一样呢。原本存在的东西消失了,那么原本没有的东西会出现了吗。世界需要有变化,会变得不一样的。怕在乎的人会担心觉得抱歉就没把这些话发过去,把偷偷珍藏的文字向大家传达。我们不要爭吵,不要埋怨。让我们一起记住雪莉传达的真理,希望大家伸出双手。不去疑心,不去討厌,不去厌恶,不去埋怨。我们应该去爱。我们应该用爱去解决。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饱含的心意吗?
嘱咐大家,拜託大家。没有谁是错的,没有谁做错了。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在只能拼尽全力的当下。请不要埋怨,不要后悔,让我们一起反省。还有,让我们重新伸出双手,打开心扉,互相安慰著走下去。现在无法重新见到的雪莉,希望我们不要再去让那个名字变得枉然。爱大家。
以下摘自安小庆《韩国演艺圈:父权幽灵下的「绞肉机」》:
「在广漠的无物之阵中,在平庸而又平均的普通人之恶里,韩国娱乐工业既像一台当代最完备、精致、高效、代表著最高生產力的造星机器,为韩国和东亚世界源源不断地製造和生產標准化的偶像產品,又如同一台从未停止过享用和吞噬年轻生命肉体的娱乐圈绞肉机,在过去几十年里残酷展演著这个东亚父权制最浓厚的社会里,传统保守的两性观念如何与资本財阀控制的娱乐工业一起联手,製造出那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的厌女症氛围。」
「这台一体两面的巨大机器,一方面製造出世界一流的幻觉蜃景和偶像產品,另一方面又最典型、剧烈地映射並且再生產著东亚儒教文化圈延续千年但从未被动摇的文化规范和性別权力结构。」
「崔雪莉只是这台绞肉机的最新猎物。」
「对女性的蔑视和矮化、对性別平权意识的洪水猛兽般地抵制和恐惧,令厌女的氛围,如同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地瀰漫在韩国社会中。」
「如同重力和空气般令人难以察觉的厌女症,在男性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而在女性身上则表现为自我厌恶。例如,那些在网络上疯狂攻击穿衣自由的雪莉,並以荡妇羞辱来对待她的网友中,有不少正是女性。」
「厌女症的社会崇尚顺从、乖巧、可控的女性类別,推举圣女式的女性,打压所谓的魔女和恶女。这种分而治之,正体现了作为主体地位的男性,对脱离控制的女性的恐惧和不適。」
「而正是这种充分地自主和自决,让崔雪莉成为铁幕一般笼罩著的韩国厌女症社会中,那个最勇敢、叛逆和生动的不合作者,而不再是女团和东亚文化里那个乖乖听话的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