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绝大多数的时刻,呈现的是悬置了语言归类的图像。看电影,是对图像进行语言归类的过程。对一张图像的语言归类,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对一连串图像,且图像与图像间存在作者的介入去把它们联系起来的话,针对这组图像的语言归类的多样性在理想情况下会锐减为一,这个一就是作者的表达。但是观众当然会有不同程度的对电影的理解,理解是发生在脑子里的,我们看不到他人理解的程度,但当他人用语言说出来,他在这个电影里看到了什么,假如是看到了前后分段其实是人的转世、既视感,看到城市吞噬人心,这些都不能说是错,但却是在最浅层,离那个作者的一,还远着。

斗胆讲讲我的解释。电影的前后两段,里面的相同的演员,其实指代的就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些同一个人,在前后两段分别的乡村和城市两个环境的塑造下,有了不同的行为习惯,导致了不同的人生际遇。所以这些人的人心没有变(我否定了城市可以吞噬人心)、社会背景没有变(同处在军zf的管辖下)。由此,这部片完全是关于乡村和城市人与人相处形态的人类学调查。它有趣的点,就在于乡村和城市里医院和医院周围空间的异同,人们怎么在这些空间的特性下催生出某种人际交往模式,人对空间的利用方式等等。因此绝不涉及任何形而上的象征,所有的表达都是在实体的空间中,在人的行动中。

比方,前半段乡村里的女主角,在医院里给僧人就诊,诊室在一楼,设置有三个大窗,一个借过女主角钱不还的人走过被她看到,她就追出去和他说理。而在后半段城市里的女主角,在医院里同样给人看病,但是医院已不是乡村里占地面小且扁平的楼房,而是垂直的、分区明确的、用以服务更多人群的大型医院。因此就有其它医生接手了同一个僧人的就诊工作,导致女主角不会遇到他。而女主角的诊室,在高楼层中,对着墙,也没了前半段里的那种互动可能。

所以小乡村的开敞空间和熟人社会,带来了人际紧密的效果,你对人更有信任,但根据情境其实有好有坏;大城市的封闭秩序和原子化个体,一切都更加便利,但你我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面,即使碰到了也有戒心,关系无法发展,最后也是有好有坏。但两个地方的好坏是多少错开来的,对立仍在,很清晰,问题是不论在哪个地方你都没法儿得到个双份,既有这个也有那个,你必须权衡,忍受某一遗憾。那么哪种生活方式的好会更多,坏更少?这也是可以商榷的事情,留给读者观影后自行感受。

我觉得水平一般的评论,就是他们要隐去这个有好有坏的部分,要把乡村描绘得像是好的象征,城市则是坏的象征,其实对于倾向这样看的人自己也会失去掉对细节的把握,导致影片的深度在他们的理解中锐减,乃至变得肤浅。而阿彼察邦显然有把不合时宜的那些暗面放进去,他偏向乡村,也不掩盖乡村的瑕疵。这才叫作者。这是艺术作品的表达和灌输、洗脑的区别所在。艺术形象的具体本就具有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