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伊丽莎白·帕瑟瓦勒 & 尼科拉·克洛茨
翻译/ 铃屋批子
排版/ 筱原桜
封面设计/ Act
1928年的夏天,让·爱泼斯坦离开巴黎,发现了韦桑群岛,并在那里建立了他的电影工作室。《天涯海角》则是他和当地居民在那里一起拍摄的第一部影片。
在《厄舍古厦的倒塌》之后,爱泼斯坦言及他的体会,用虚幻之物去传达一种更激烈的现实印象似是无望。
但现实从何处肇始?
电影又于何处滥觞?
一百年后,我们在哪?
*注:下文中的 NKEP 为尼科拉·克洛茨 & 伊丽莎白·帕瑟瓦勒
1) 《新世界》紧随 《为被埋葬的城市所做的歌》(2022)之后,作为双联画《边境燃烧》 (2017)和《流亡者,你往何处去?》(2018)的尾声,它与其说是一曲挽歌,不如说是愤怒与永不冷却的灰烬的一天。在加来丛林被吞噬之后,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亚特兰蒂斯一样持续存在于视野中的一座布列塔尼岛出现了:韦桑。这个热情好客的避风港不仅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是一片动荡的土地,一个避难所,而不是一块掩体,从中可见全球西化是一场怎样彻头彻尾的灾难,一场载着“被西化”个体的海难。您在诺曼底的费康生活和工作,您也熟悉韦桑很久了。您和这座岛屿是如何找到并收养彼此的?
NKEP: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探索韦桑的草地小径,但不怎么使用相机,除了偶尔拍摄几张黑白照片。我们沉浸在光影、色彩、无尽的绿色阴影、灰褐色的岩石和墨黑色的大海所带来的兴奋中。景观在我们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帝国的海洋呈现出癫狂的蓝色。所以,直到现在,我们甚至都不敢考虑架设相机,因为我们知道触及现实是多么令人生畏。正如塞尚所说:“自然绘画不是复制对象,而是复现感觉”。因此,受到为让·爱泼斯坦的下一卷作品作序的邀约,我们对文字、图像和声音都充满了热情,渴望拍摄大地与天空的关系以及生活在天地之间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处于第六次灭绝的加速中。人类文明崩解之后,我们依照“后果”制作一部电影。我们被无数的战争波及,它们由军事、金融、技术、工业、宗教而起。人类能存活下来吗?电影能否捕捉到这种毁灭之后的未来存在?我们得做出尝试。我们已经拍摄过世界美丽的一面了,也见证了它顽强的抵抗力。这并非陈腐固化的电影工业,只需一台相机、两个镜头、几支麦克风即可。世界毁灭之后,在西方尽头的韦桑重生。电影亦如此。
2)一方面,《新世界》是一次考验耐心的地形重构,以固定镜头和背光全景中的黑暗海景为特色,使其成为您最斯特劳布式的电影,也是您的“电影群岛”中最独特的“岛屿”。另一方面,这部电影并不想列出文化参考的目录,而是展现地球和生活的特定年代,让引文萌芽,沥青裂解,烈风阵阵。宛若让·爱泼斯坦电影中的水手们陶醉在贝拉·塔尔式醉酒的飘泊中,戈达尔式的孩子们重演知识的乐趣,一匹骄傲的马就像肖维洞穴或拉斯科洞穴一样是西方的幸存者,水生动物群在电影结尾发出磷光,就像服用了 LSD的让·潘勒维的作品。韦桑是否预示着一条不同的道路,对于电影及其制作来说,您认为它会有一种轻盈的,与感叹的必要性相协调的呼吸吗?
NKEP:我们在过去30年里制作的所有电影都让我们走到了今天。在一个世纪前让·爱泼斯坦建立电影工作室的韦桑岛上,以及在我们已经生活和工作了11年的费康,这段电影之旅,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发展。它告诉我们,现在有必要采取某种形式的撤退,不与那些在我们眼中会削弱电影的东西合作。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讲,电影制作是这种撤退必要性的核心。它应该像呼吸一样自然存在。这是这部电影的灵感来源之一,让我们与正在进行的影像战争的侵略性保持距离。制作影像是一项工作,一种与影像作品的关系,一种与“如何理解、体验和拍摄影像作品”之间的关系。走在岛上的光和风中,用小推车装相机,允许自己对那里的事物感到惊奇。去看,而不是去臆想。拍摄那些感动我们的风景:动物、天空、光线,记录积蓄情绪的声音。晚上,看看我们拍摄的东西,看看颜色在调色曲线中如何呈现。日光产生的陌生印象可能是傍晚或夜幕。一个接一个的镜头。渐渐地,这部在最初时我们最“少”的电影,已经被影像所吸引到的一切所填充。磁铁般的影像与可见世界和不可见世界的生命、逝去的生命、气候现象、历史的石化辐射、电影、碎片化的文本、人声、在空气中传播的音乐、声音档案进行对话。构建剪辑的动作。我们不是工业生物,我们是微观的生物,被遗弃在宇宙中。毫无疑问,我们也是一种语言,文字、声音和影像的存在。就像动物一样,但又不同,这个谜团困扰着我们,就像它困扰着电影一样。例如,这样的对话:
- 她:2000 万年前,影像居住在地球上。它们出现在空中,出现在海中的火焰中。影像发明了声音、颜色,它们还没有和我们交战。
- 他:电影在两千万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吗?
- 她:是的......电影已经在那里了。
-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
- 她:自从光被发明以来。电影是光的祖先。
- 他:好莱坞过去称它为 Motion Pictures,即动态图像。
- 她:你现在会怎么称呼它们?
- 他:“高频交易”图像,每6400万分之一秒一张图像。
- 她:那么......连接速度取代了图像的移动。
- 他:那么......连接速度加速了地球的自转,同时提高了各地空气和海洋的温度。
NKEP:光,具有双重性质,它的速度——波和粒子/虚构和纪实/无声和有声/转瞬和即逝/存在和不存在……——它照亮画面的方式与装满遮光片、滤光镜、放映工人和电力装置的放映机截然不同。电影不是一门行业,从来都不是。电影是一个地质时代。地球的时代。一个充满人类和非人生物,资本主义已经剥削到屠杀地步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从何时开始的?又从何时开始褪去?如何拍摄将要接替我们的世界?它已经被察觉了吗?当然,我们必须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和谈论电影才能尝试制作它。以不同的方式工作、写作和拍摄。开创其他与电影的影像和时间性的关系。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可以做出贡献。如此多的电影制作人为此奠基。你谈到了贝拉·塔尔。他停止制作电影的决定,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是出于疲惫,这使我们能够衡量他给予我们的一切。影片就在那里,从塑造我们的所有时代中凝视着我们。
3) 韦桑是一座接受不同路线可能性的岛屿,否则,一切都结束了。资本主义将被斩首,不然我们都完了。《新世界》是一篇关于这些不幸影像的命运的论文,当时,能见度的加速饱和导致了气候变化和塑料对敏感性的毒害。与影像,即这些被虐待的现存物种建立友谊,就像对待一匹马,甚至是另一匹马。这是为了接纳它们的性状——野山羊、一只夜猫子、三只家禽、绵羊——并为它们的变形感到惊讶。您的电影也是为您的朋友提供的避难所,是无声或有声的合唱,海纳·米勒和阿基勒·姆贝姆贝,勒内·夏尔和京特·安德斯,马哈茂德·达尔维什,当人面对死亡时,知道应该依靠谁。然后是已故的弗朗索瓦·唐吉,从实验戏剧时期便结交的好友,他的声音在树间唱着奥维德的《变形记》,预言着他自己的故事。
NKEP:矛盾的是,在作为我们世界的工业海洋中,影像已经成为一个濒临灭绝的物种,就像某些动物、极地冰盖和被摧毁的森林一样。影像的可见性与其成本成正比。这标志着人类学的一次重大转折,即全球化的梦想。我们的目光被控制了我们生活的技术金融利益所殖民。在上个世纪,我们的目光和影像更加自由。我们寻求的影像试图冒着在其他时间性中被忽视或曲解的风险逃避这种殖民化。我们决定制作这部电影,是为了响应尼可·布涅兹和乔尔·戴尔的邀请,为即将出版的让·爱泼斯坦著作撰写序言。“邀请”这个词就像初升的太阳。没有资金,没有压力,没有受限的时间。我们带着有限的资源与让·爱泼斯坦的意志前往韦桑,写作和拍摄三周。在离开前一周,我们非常亲爱的朋友弗朗索瓦·唐吉去世了。对于那些不了解弗朗索瓦的人,我们很难解释他的友谊的非凡品质。弗朗索瓦确实发明了自己的语言。他在 Théâtre du Radeau 使用这种独特的语言工作。这种语言充满了间断、蒙太奇、联结、韵律、困惑、混乱、强度、轻松、幽默、温柔和人性的温暖。弗朗索瓦用友谊抵御时代的风暴和绝望,也许他现在仍然如此。所以,这是一份邀请,邀请你写作、拍摄、剪辑。几年来,我们已经失去了去电影院的兴趣。电影院曾经占据了我们的生活,现在已经悲哀地成为许多电影的坟墓。演员、角色、对话、光影,甚至颜色,现在都带有令人不快的铜臭味。因此,我们更喜欢所有这些表现形式和材料本身,它们是灵感的源泉,有无数种方式和它们相遇,其间没有任何等级制度。人类、动物、地点、光影、文本、电影、音乐、邂逅、作者,都与我们的工作息息相关。面对世界灾难般的状态,友谊、文学、诗歌、电影、哲学和音乐都是必要的。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已不复存在。与此同时,拥有控制权与兜售群体恐惧的行业,在生者之间筑起无处不在的高墙。
4)如果镜头的剪辑具有群岛的所有特征,不那么大陆化,而更海洋化,那么声音对神秘的洋流是开放的,片状的时间错位了历史和地理的板块。汉斯·奥特和克劳德·德彪西的四手联弹,阿诺德·勋伯格的焦虑和米哈利·维格的陶醉,甚至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电子鸟。其他声音也出现了,兰波式的帕蒂·史密斯和感性的罗莎莉亚的声音,伴随着亨利·柏格森云层中的话语,与圣贾斯特-利奥德的宣言在让-吕克·戈达尔的《周末》的崎岖森林中产生共鸣。借此机会,您与老友阿兰·弗朗哥重聚,带来了令人惊叹的音景。它们看起来像漩涡,散发出来并使思想旋转。
NKEP:当我们在80年代末遇到阿兰时,剪辑已经是我们讨论的核心。友谊是由历史承载的,而我们几乎总是从我们友谊的历史中工作。作为一名年轻的钢琴家和作曲家,同时对哲学、文学和电影充满热情的我把阿兰介绍给了 Denise de Casabianca,她是雅克·里维特和巴贝特·施罗德的《母亲与娼妓》(译者注:这里可能是NKEP口误或记错了,《母亲与娼妓》由让·厄斯塔什编导)的剪辑师之一。我经常和 Denise 讨论,她便立即雇用了阿兰作为实习生,但他只花时间在我不记得是哪部电影的素材搬运、倒带和编号上。大约十年前,我在“卡斯特路西项目”中拍摄了阿兰,当时他与罗密欧·卡斯特路西合作。去年11月,他邀请我们在鲁昂观看安娜·德瑞莎·姬尔斯美可编排的《哥德堡变奏曲》,他与她合作了很长时间。然后是12月在卢浮宫的森林。我们请他处理我们将在韦桑拍摄的素材。当时我们在考虑“干扰”。影像间的中断为阿兰创作的简短作品留出空间,这些作品由声音档案和蒙太奇制作。拍摄结束后,阿兰来到我们在费康的住处呆了几天,观看了初剪版。一个启发着他的想法同样启发着我们:如今,线性叙事中没有什么值得探寻的了,无论是音乐还是电影。因此,我们对素材和剪辑有着共同的热情。
在阿兰为《新世界》创建的文件中,有20世纪音乐史的片段。巴托克、西贝柳斯、潘德列茨基、卓别林、弗里茨·朗、爱泼斯坦的《海中的宝藏》的配乐、希区柯克的《群鸟》、戈达尔的《狂人皮埃罗》……我们听到的德彪西与汉斯·奥特的回响是德彪西演奏他自己曲子的录音。在观看了初剪版后,阿兰说这部电影让他想起了勋伯格的《Farben》。颜色-原地移动的不动。这部电影的声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颜色——强度、频率、声音干扰。许多风——温暖的、寒冷的、凉爽的、潮湿的。风吹拂着音乐,音乐也载着风、鸟的歌唱和海洋的白噪音。在我们这边,我和伊丽莎白一起选用了米哈伊·维格、汉斯·奥特、帕蒂·史密斯、罗莎莉亚的作品。一位朋友委托我们保存了弗朗索瓦·唐吉演奏手风琴的档案。影片中的一切都来自邂逅、极其具体的选择和纪实视角下的剪辑。
5)《新世界》表明,存在着某种属于初始大辐射的东西,原初和原始的爆炸。还有我们的世界将成为遗迹,影像则作为见证的宇宙大爆炸的假设。还有属于内爆的东西,从广岛到乌克兰,从扎波罗热核电站到巴赫穆特围攻,它无可避免地反复发生。因此,辐射有其爆炸性的副歌和内爆的曲调。如果你的电影充满了邂逅、电影和友谊,那么它的剪辑就会通过区分来表明立场,既关心终会破碎的东西,又关注着之后从远方溯洄的东西。当新石器时代的结束也可以是之后的时代、一次分叉和革命的开端时,同性恋科学是一种创造性的口吃吗?这也是一个关乎电影制作的问题,以求不屈服于世界末日的悲恸激情及其所有趋向,无论是人类的还是熵的。
NKEP:我们诞生于爆炸。我们的宇宙似乎以每秒70公里的速度移动着。爆炸、放射、辐射、膨胀都铭刻在构成我们的物质中。这是我们的密史。革命在宇宙中无处不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不改变自己而永恒存在。这不仅是时间,而是存在本身。因此,看到极右翼势力在欧洲各地卷土重来,意图冻结、石化这个已然崩溃的世界,是一场我们也许永远无法挽回的灾难。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奥斯威辛和广岛的恐怖,数十载后人类才明白,它只会带来灾祸。但今天它回来了,也许规模更大。现在和未来的挑战,面对第六次灭绝的加速时的全球性困惑,集体无助感,以至于强调安全、种族主义的极端反动的极右翼势力非但没有解放人类的创造性视角,反而埋葬了人类。这是一种正在使文明腐朽的致命疾病。它不是世界末日,这是一个混淆任何试图思考当下的愿景的概念。电影必须将自己投射至未来,并尝试从未来记录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当京特·安德斯在1964年创作《广岛无处不在》时,当马哈茂德·达尔维什在80年代于贝鲁特写下《明日广岛,广岛就是明日》时,在轰炸之下,他们所谈论的阴霾也未曾消散。他们所说的即是我们。对着我们。为了我们。尽管死去,他们仍与我们同在。与许多其他朋友和盟友一起,试图改变人类的毁灭之路。在第六次灭绝的时代拍摄动物、人类、风景,为重启电影打开广阔辽远的视野。
6)一方面,《新世界》与史无前例的《宇宙湮灭》(2023)和《为被埋葬的城市所作的歌》一起作为你们鲜为人知的电影之一,与《创伤》(2004)、《边境燃烧》和《高呼革命》(2021)截然不同。似乎有必要见证一个新民族的毁灭,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仍然在加来丛林中出现。另一方面,人类形象以小调的形式回归景观,而它的回归在电影制作中出现得很晚。最初,一个在家的男人,克里斯蒂安·杜贝茨,他的脸被灯光照成古铜色,有点像冬眠的熊,让人想起1990年为 FR3 的“Megamix”节目创作的纪录肖像里的罗伯特·怀亚特。
他是灯塔的守望者,他的父亲给作为早期英雄之一的让·格莱米永留下一个兄弟。然后是这个古怪的、醉醺醺的水手富斯科,他用意大利语背诵列奥纳多·达·芬奇,把他的文字抛向空中,就像在随风播撒种子。这是一出关于预言的小型喜剧。先知说着外语,老百姓尚能容忍,但前提是他不打扰绵羊或山羊……
NKEP:让逃兵在岛上漫游并说出列奥纳多·达·芬奇在他的笔记本中所写的关于洪水的语句的想法来源于让-皮埃尔·利奥德在《周末》中所说的选词,摘自京特·安德斯的实验电影《广岛无处不在》中的圣贾斯特。在背景中,你可以听到米蕾叶·达尔克和让·雅南送他离开。三个岛民赶走了逃兵,称他惹恼了他们,使动物受惊,但动物们聆听着他并做出回应。鸟、山羊、牛、绵羊。它们比农民更忧心忡忡。富斯科是木筏剧院的演员之一,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也一直很想一起工作。这个春天般的滑稽序列在隆冬时节爆发。它宣告着电影转向世界爆炸和新冰河世纪的到来。去年冬天我们在岛上拍摄时,我们与风景、光影、气候、风、海洋和动物有着如此密切的联系,拍摄人类的想法却并不凸显,除了偶发事件。因此,一位年轻的行者穿过木架,拖拉机带着小牛在远处工作,还有骑轻型摩托车的家伙……然后是这个小女孩在咖啡桌上跳舞,从后面,柜台周围的女人后面,到更远的地方。这发生在除夕夜,一个想法随之诞生了。
伊丽莎白想拍摄克雷阿克灯塔那照射到房屋的外立面,进而照进屋内的光束。克里斯蒂安·杜贝建议我们到他家拍摄,在一间卧室里,他做了一扇可以照管他父亲工作多年的灯塔的窗户。但是,由于他要前往另一片大陆担任剧院和歌剧的灯光师,我们将这个拍摄计划推迟到春天。没有人造布光,只有他一人坐在床上,透过窗户望向灯塔。这盏放在床边的灯,有着铜制的灯罩。把相机调至不知道多少万 ASA ,我未曾想过能看到那么美的东西。克里斯蒂安的脸好似由伦勃朗绘制,这是他的气场与视频技术的魔力。必须说,有着作为灯塔守望者的父亲,克里斯蒂安成长于光明之中。我们明晰这一序列在蒙太奇中确凿的位置。后来,弗朗索瓦·唐吉的一位非常亲密的朋友玛蒂娜·文图雷利给我们寄来了弗朗索瓦演奏手风琴的音频档案。克里斯蒂安和弗朗索瓦也非常了解彼此。友谊以及曾经萦绕在弗朗索瓦身上,现在依然存在的眩光,在整部电影中勾勒出电流般情谊的纽带。
7)在《愤怒与神秘》(1948)中,勒内·夏尔指出,我们有能力实现我们无法想象的事。京特·安德斯在出版《广岛无处不在》(1982)时也有过类似的观察。一方面,这位德国思想家仿佛成为平行世界中未上映的让-吕克·戈达尔电影的作者。另一方面,你们影像里构成地下隆隆声的不安在那具被留在突尼斯海滩上的苏丹儿童尸体的影像档案处达到了关键的高潮,就像被遗弃一样。这是一个冲破藩篱的转折点,随着关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和警察暴力的报道的爆发,在你电影里底片色调反转,甚至整个颠倒过来了一样。那是新冰河世纪之前的火焰。仿佛这部电影已经努力遏制了来自四面八方漫溢的灾难。
NKEP:我们在寻找一个出现于片头字幕之后的影像:风景是一颗熄灭的星 / 来自另一时空的救援队在其之上 / 听到某种声音并发现一名死者。我首先剪辑了斯瓦兹克父亲的镜头,他在《海中的宝藏》中去世了。然后,伊丽莎白提出了一个困扰了她几个月的画面,关于一位在去年冬天溺水身亡后被冲上海滩的苏丹女孩,这场悲剧没受太大关注。当地居民发现了她的尸体。全年,数十名溺水移民被冲上岸。面对这种日常的悲剧和媒体的死寂,村民们都发了狂。这一画面的冲击力,它悲惨而冰冷的静默,普遍的冷漠,我们日渐习以为常的无力感,导致了一系列其他图像的诞生。基辅的警察大举镇压,俄罗斯军队占领的扎波罗热核电站,巴赫穆特的一个社区化为灰烬,一辆配备突击步枪的坦克扫荡大地。于是,我们觉得有必要推动“电影”,向前迈进,甚至将其反转以释放新的弧光。与消极因素合作。影像从自身的铰链中投射出来。韦桑平和的风景被全球大火吞噬,然后进入新的冰河世纪。
8)在雅克·德里达的《L'Autre cap》(由 Minuit 出版,1991)中,我们可以读到:“我们,欧洲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年轻,但尽管我们年轻,我们也已衰老,筋疲力尽。为了重新开始,我们必须回到原点,组织一场盛大的联合庆典”。我们厌倦了欧洲及其美国投射像自身免疫性疾病一样对我们的背叛。然而,也正是从这里,从这个地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自《下层社会》(2011)以来,你们拍摄的所有电影,既是与行业的疏远,也是对电影的彻底重塑,是生产的姿态,也是分离和呼吸的自主,它们能否像盛大的联合庆典一样创作?人们仍然会想起《高呼革命》的最后一个乐章,巴西的、岩浆般的。要使庆典成功,必须呼唤孩童的精神,就像那个在吧台上跳舞的小女孩一样,真正的爱丽儿和纯粹的优雅。然后是朋友的出席,已知和未知的,生与死的,皆为不朽。新世界,重新开启……
NKEP:显然,在我们所经历的恐怖时代,我们必须构建新的叙事,摆脱了那些强加给我们的,企图使我们服从、奴役我们之物的叙事。这意味着要脱离这些叙事被构思、资助、制造、广播和观看的条件。从毁灭我们情感的巨型否认机器中分离出来。这是气候灾难给全人类带来的惨痛教训之一。即将到来的伟大战斗关乎人类的敏感性。我们完全被金融资本主义的死灵政治幻觉所挟持,被剥夺了所有人性,到了合作毁灭自身的地步。有一个值得伟大的纳粹战略家们提出的想法:已经存在于我们身边或人类文明内部的人工智能机器比人类更“智能”,更值得“支配我们的生活”。灭绝情感,为人类的石化未来编程。摧毁工业资本主义时代的任何替代方案,这便是第六次灭绝的加速。我们试图制作的电影被这种叙事所萦绕。以不同的方式重启电影。这是某件事的开始,也仅是一个开始。它总是从其他几个人开始,对我们来说,这些人就是启发并居住在我们电影中的人。尤其是加来丛林的居民,被与他们在地球上的生活相反的殖民叙事穷追不舍。与他人一起寻求不同的方向,意味着疯狂的生活和工作。从时间的角度来看,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然后,电影将成为这种伟大联合可能性的非凡生机,将已知的和未知的朋友聚集在一起,无论生死,他们踏遍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所以,如果我们的电影和其他一些电影能够共同为这场庆典贡献出绵薄之力,即使这场庆典在我们这个时代令人窒息的海洋中仍然无法被预见,那么是的,电影的某些东西便将重启。
fin.
—TGD—
P.S. TGD「第三号」放映活动将于2025年1月12日放映《新世界》,本片由MichelleJune翻译。想要观看的影迷朋友们可报名TGD的线下观影活动。所有影片均为正版授权。
活动链接: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note/868653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