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看片挑剔、鲜见盛赞,但这回我承认,《漫长的季节》是我至今看过的完成度最高、设计最精巧的中短篇电视剧和最佳国产剧集,我的“同校师兄”辛爽也成功凭他指导的第二部作品让他成为诸多国人心中的国产剧导演top1。

漫长的季节 (2023)9.42023 / 中国大陆 / 剧情 家庭 犯罪 / 辛爽 / 范伟 秦昊2023剧神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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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我最爱的小说《漫长的告别》中的那一段话:

“我心里坠着一块铅。 法国人有一种说法可以形容这种感觉。那帮杂种对什么都有个说法,而且说的总是那么贴切。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但引起必然的,却是偶然。剧中结构性触发重大结果的事件推到最后其实都源自于看似意外的闲笔,由于例子甚多,在此也不一一枚举。这也让我不禁暗想,戏剧对生活的反映从古典的刻意制造突兀冲突发展到现代的刻意解释必然形成的严谨原因,看似“进步”和“合理”的呈现逻辑会不会反而是失真的?也许构成生活的,正是种种打破生活常规的突发的未知事件与紧急情况。有条不紊的安排也许让我们获得稳定和安全感,但不能淬炼我们应对生活痛苦真相的勇气。所以,比起环环相扣的精致计划,我认为导演有意识在强调的“下一秒”意外(如十一集戏剧性的龚彪之死)正是在告诉人们,没有原因才是后现代的本色,才是人生的底色。

因此我们也就通过俄国作家契科夫的猎枪理论挖掘出了本剧的第一个核心主题:命运的必然与偶然。人永远无法战胜两件事物:一个叫宿命的必然,一个叫命运的无常。只有从容地和这两件事物打交道,你才能“乐呵地”生活下去。这也与最后会提到的本剧的第三大线索,西西弗斯与巨石,有关。

这样的人生真实,却又虚幻,如一场梦魇。本剧中领盒饭的主角几乎都在死前提到了一个关键词: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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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帅哥,到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汉子,龚彪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但他的坦率、纯情和乐观始终没有变,活得就像塞万提斯小说里的唐吉诃德那样出彩而自得,甚至到老婆提出离婚前他也显得豪爽淡然。

黄丽茹和龚彪说:“我真羡慕你,能一直活在梦里。”龚彪笑着答:“有啥不好的,那梦,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映射。”

直到最后龚彪抛去执念,坦然接受了婚姻破裂的现实后,他在门前的分手词依然是:“咱俩一起过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似的”,脸上洋溢出知足常乐、幸福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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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是,这些梦最后都没获得构想里的童话结局,而是成了悬在生者心头的梦魇。梦非但不能疗愈心灵,反而可能是更悠长的创伤。这些生者二十年来,没有沉溺于美梦中,而是煎熬于噩梦中。

这也呼应了《梦的解析》所传递的观点:梦不单单是潜意识欲望的反映,更是清醒时记忆执念的强度的体现,是焦虑中自我主义的解放。这便和本剧碎片化的剪辑技法直接相关,也和王响、马德胜等人对桦钢碎尸案念念不忘的心结息息相关。

“王响”这名字,谐音“妄想”。年老的王响常常晃神,看到一身湿漉、失魂落魄的儿子在吃水捞饭,仿佛望见妻儿在餐桌坐着等自己吃饭,或者听到自行车后座的男孩喊“我是谁”,更或是在小凉河崩溃地“对月喊阳”,每一次都让观众心碎痛惜。

我们顺着这点也可以总结出第二大核心主题:终该梦醒,尊重残缺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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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剧以梦的伏线对人物命运的安排是余华式的,仿佛最后的落点,都在于人和命运的斗争。

对于“你信命吗”这个问题,剧中所有悲惨的角色都有自己的诠释。最为主要的两个情节是,沈墨和王阳在小凉河第一次“跳河”时提到了命,龚彪和王响在KTV唱歌时也提到了命。其实他们都信命,只是态度不同。沈墨和王响认为,每个人的命早已写就;王阳和龚彪认为,人能把命握在手上。但最终讽刺的是,“不服命”的王阳和龚彪都死了,还都殊途同归地死在水里,这种坠落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归宿,犹如理想主义的崩塌。与水相对的是,对命运妥协的沈墨和王响最后在火中得到了救赎,似乎完成了各自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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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的代表形象之一是西西弗斯。在古希腊传说中,他受到诸神的审判,要将一块巨石不断推往山顶,但每接近山顶,巨石便会滚落,他又不得不重新推巨石上山,一直如此,重复着无用而无望的劳作。在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加缪看来,如果西西弗斯明白将巨石放在山顶本就无意义,惩罚就没那么痛苦,反而更能享受自己每一次推石上山的努力,以此充实自己的心灵。

如果理解了这一点,那么你就会意识到,当我们认识到了我们反正都是悲情本身,一切故事就不是悲情的,当我们坦然接受命运的曲折本身就是悬疑的,我们就不再迷茫。本剧借王响、龚彪、王阳等角色所想要传达给观众的话就是;无论生活如何下坠,也不影响你坚守勇气,活成自己的英雄。

秋天的苞米地富有生机,但交错缭绕,给人一种迷失感。桦钢的火车在这里(命运既定的轨道)驶过,贯穿故事的首尾,就像是疾行的人生。

无论我们是否回首,往事已然如梦、不复重生,那场贯穿时空的飞雪仿佛在诉说,漫长的季节不曾过去,但也再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