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鱼刺》在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映,导演兼编剧张旭煜凭借此片收获亚洲新人奖最佳编剧与最佳影片提名。影片同时入围了第18届FIRST青年电影展,成为了极具争议性的话题之作,抛开书本记者在西宁采访了张旭煜导演,和他共同回溯影片创作中的点点滴滴。
导演 张旭煜:其实一开始影片的名字不叫《鱼刺》,就是在剧本创作过程中其实拟定了好多个名字,但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确定为《鱼刺》的。可能是因为有天一位朋友给我提议,说你应该用一个很简单的名词去概括这部电影。
其实在写作过程中我完全没有想要概念先行,比如说我想讲成长中的一种隐痛,或者关于这种不适的故事,然后再围绕这个概念去建构,这可能不是我的创作习惯。只是到了剧本创作的后期,基本在我完成初稿剧本之后才有意识去叫这个名字,可能觉得它会与电影的气质比较契合。
你刚提到了女主去医院检查但并没有发现鱼刺卡喉,这其实是我最早设想的一个场景。当时这个场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并不确定该不该把它写进剧本,或者说纠结应该在剧本的哪个位置把它交代出来。后来有了把《鱼刺》作为片名的想法,后续的创作过程中我又会去想,这个意象会不会给的过于直接?这些对我而言其实也是一个有些摇摆的过程。
我一方面担心意象太过直白,另一方面又怕它表达得不够准确,但最后还是比较坚定地选择了它。之后我也给身边的一些朋友,业内的一些同行看过剧本,他们觉得这个题目还是能够吸引他们的,就这样我觉得用这个标题去概括我的故事其实还算贴切。虽然对于要不要用这样一件小事去讲整个电影存在争议,或者说把它作为整部电影的切入点比较局限,我也看到一些网友对这个故事的一些立意,还有对这个视角本身有所争议。
“鱼刺”这个意象对我自己来说可能代表着一些生命体验。我是沿海地区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吃鱼但是不常卡刺,因为我们那儿有一个风俗习惯,就是把鲫鱼的鱼肉作为婴幼儿的辅食。因为鲫鱼是淡水鱼里面刺非常多的一种,我们把鲫鱼的鱼肉给宝宝吃,这样的话他将来就不容易再卡鱼刺,可能90年代出生的这批孩子都会有这样一个印象。我后来就想了,既然片子是回温州拍,也和海相关,以“鱼刺”作为意象还是比较正常且恰当的。
当亲情成为一种捆绑
抛开书本:我们的第二个问题关于女孩妈妈感情生活中出现的那两个男人,我觉得他们的对比还是蛮强烈的。就是想问导演为什么选择让这样的两个男人出现在一个中年离异女性的生活当中。
导演 张旭煜:其实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一个例子,女孩在小学的时候父母婚姻破裂了,妈妈带着女儿生活,这样一个家庭就会出现刚刚你说的这种情况。母亲身边会有追求者,也可能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男性啊。我觉得对于一个中年离异女性,如果再想去进入到一段亲密关系,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感情问题,因为孩子和她是捆绑在一起的,母女其实等于一个共同体。她要找的这个男人既要接纳她,更要接纳她的孩子,要为孩子承担起一个缺席的父亲的角色。
友谊是有我认同你就够了
抛开书本:电影里还表现了两个女生间的友谊,会给人一种Girls help Girls的温暖。另外母亲和女儿的生活中也各有各的烦恼。您在刻画母女关系和两个女生之间的友谊时有没有一些女性主义的考虑?
导演 张旭煜:片中的女性友谊主要体现在李琪和潇潇之间,但其实他们的价值观也不完全一样。
抛开书本:对,甚至非常对立。
导演 张旭煜:的确,她们最后没有能走到一块,我觉得这在现实中也确确实实存在。可能我不认可你的爱情观,但我认可你这个人,当你在情感上受到欺骗的时候,我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你前面,替你挡住那些伤害。她们在对方遇到困境的时候都会伸出援手,像最开始李琪把同学的手机摔坏了,潇潇提议说把自己的生活费借给她,想办法让她能够去偿还。
包括潇潇自己,其实有一些在李琪看来比较愚蠢的言行,李琪每次都问她你是不是有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值得这么做。但是当她真的这么做了,接着感情被错付、被欺骗了以后,李琪也并没有说你看你这么蠢,我以后不跟你玩了。她还是在泳池里面,游过去抱了潇潇一下。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女孩间的情感认同,或者说对于人际关系更深的一种体验。不是说我觉得我们风格上不一样,我就不跟你做朋友。在我的感受里,我现在还经常联系的朋友可能真的是我初中、高中那时候建立起友谊的朋友。
我觉得爱情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照亮她生活的能量板。可能这个男生的出现是她这个夏天里最明媚的存在,但当时我也没想给他怎样一个结局,但我觉得结局其实很重要。他们两个有没有在一起,或者最后怎么样了,我觉得对于这个故事来讲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但我还是希望这个在她特殊时刻遇到的人能够去抚慰到她,给予她一些精神的支持。
这就是我对这段爱情故事的理解,我觉得爱情不一定要有非常复杂的纠葛,进行一些激烈的感情刻画,当然这也不是我要去触及的。我就想拍一个比较轻松的,朦胧的,但又能给人一些明媚感受的爱情的故事就够了。
地域·家庭·电影
抛开书本:导演您是浙江人嘛,我们之前采访《乘船而去》的导演陈小雨,包括顾晓刚导演都是浙江人,而且你们的作品地域性都比较强,又都倾向于创作家庭题材。我们想知道对您来说地域和家庭的关系是否是您创作的一个重要标识。
导演 张旭煜:我觉得对我来说是的。我没和晓刚导演、小雨导演具体聊过创作方面的事情,但我能感受到他们对地域也是有非常强的情结,就是归属感。可能浙江人对自己的家乡确实是有一种对很深的这种情愫。
抛开书本:我的两个浙江朋友,一个是宁波人,一个是金华人,可能在他们的意识里是将来都是要回浙江生活的,就没有说要定居在其他地方的想法。包括我们大学的时候是在江苏读书,那个时候他们就经常表达一种后悔,说应该留在浙江,因为他们即使短暂几天出走到别的城市,还是会觉得浙江更能给予他们一种归属和安定。好像这个地域的人都有这样一种特性。
导演 张旭煜:就是江浙,应该说浙江吧,我不太清楚江苏的情况。我觉得浙江人对家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还是挺强的,包括每个地区,比如说温州、宁波、杭州,他们其实对各自的地区都有非常强的一个认同感。可能这个认同感是在你年纪稍微大一点,离家多年以后会慢慢形成的。
我读大学的那段时间其实挺想把这个标签拿掉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温州人,因为有一些我不想要的刻板标签贴在我的头上。就像“江南皮革厂”、“炒房团”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但它们确实非常刻板、脸谱化。也不是所有温州人都去炒房,不是所有温州人家里都是开皮具厂的。
但后来我回到家乡,每次来我都会更加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客观上它没有那么完美,比如说在市容市貌方面可能比不过“北上广”,毕竟在城市体量上也存在差异,但我觉得它还是有非常独特的城镇景观,也有其他大城市里没有的一些人文习俗,这其实也是我挺想在电影里去传达的。
包括我们这个地区的人,对于饮食也有一些偏好。就是比如说温州人饭桌上可能五道菜里面有六道是海鲜,还有一种是同种海鲜的不同做法的,这个白灼,那个就用黄酒来蒸。我们对海鲜的情有独钟可能对生活在内陆的朋友来说难以理解。
比如像我父母这一辈人,他们在外几天吃不到鱼都会很难受,因为对海鲜的那种依赖已经是生理性的了,所以他们出去吃东西必须要点鱼虾才觉得这是饭。所以片子里面很多吃海鲜的镜头并不是说我刻意要这么拍,而是那里的人就是这么吃的,就是这么生活。
不惧争议,接纳批评
抛开书本:刚刚也讲到这部片子在FIRST放完之后,争议性其实蛮大的。包括观众票选的评分,还有一些豆瓣的评价好像都不太乐观。
这两天导演您也有跟观众去交流。因为电影节它有特殊属性,您刚也讲到这一级的观众电影欣赏水平会较为严格,比普通观众的打分机制会更加苛刻。这对年轻导演来说既是一个幸运的事情,因为他可能会遇到一个比较懂他电影的人,但也是一个不太幸运的事情,一些小问题会被暴露被放大,被批评被批判,我们想了解您作为导演对于这些评价持怎样的看法?
导演 张旭煜:其实网上的评价我都有看,有些确实挺严苛的,有些甚至带着比较偏激的观点,但是也有一些褒奖、喜欢的评论。就像你刚才说的,两极分化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但我其实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因为我自己并不觉得这部片子能够触发争议。
它不像一些片子在形式上非常突出,或者表现手法特别先锋创新。当然我觉得有争议肯定也不是件坏事,我可以看到影展的观众出于什么立场批评我的片子,我也会站在他们角度去重新去评估我自己的创作,但这并不会影响我对创作的热情,我觉得也不会影响到之后创作的信念感。
我觉得被批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应该去包容所有的批评,有些中肯的批评我也会采纳。我觉得这是观众对你影片创作和美学的一种客观判断。那么作为创作者,既然你看到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应该去接纳。接纳了以后能否反馈在你下一部作品里面,这倒不一定,但在心态上我会接纳,哪怕你给我打一星,给我提出一堆问题,但我觉得你说的问题都在点上,我认可你的这个观点。
所以我觉得我倒还好,没有因为有些差评我就开始否定自己,因为这不是一个能够长久创作的心态。哪怕我拍了一个超级烂片,我作为创作者都应该去认可创作这件事情的本身。
其实在孕育作品的过程中,你对它投入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付出了很深的情感,希望它被认可、被接受肯定是所有创作者的心愿,但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么做。当别人批判你,说你做的东西太烂了,不值得放在这里看,那我觉得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因为这对我来讲也是一种经历,之后面对市场可能还会面对各种各样更多不同的声音。那你要做的就是你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继续做什么,这就足够了。
抛开书本记者和导演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