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一个导演选取的题材,就能看出他对电影的态度和认知,比如斯皮尔伯格,他涉猎众多题材类型,电影对他来说是愉快的玩乐、是梦想的双翼;但对于贾樟柯来说,电影就有些沉甸甸了,他把记录时代的责任挑上肩头,脚步难免沉重,但也因此多了一份稳定感,这是贾樟柯电影的最深印记。

从《小武》到《风流一代》,贾樟柯稳稳的记录着时代的变迁瞬间,以及时代大幕下的人,与电影《三峡好人》的结缘,因拍摄好友刘晓东的纪录片,萌生《二十四城记》的念头,缘起一则新闻,当大多数导演都在奔赴票房战场的时候,贾樟柯选择逆流,却成就了时代记忆的顺流。

看贾樟柯的电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你会觉得不管是奉节还是成都,都那么像山西小城汾阳,好像一条河连通了三座城、一阵风可以刮起三地尘,除了演员的因素外,达成这一奇妙效应的重要原因是贾樟柯拍的是人、是城但更是时代,时代变迁的洪流,足以淹没地域的不同。

大时代,小人物。这是贾樟柯拍摄电影的锚点,《三峡好人》中的大时代就是“三峡工程”,片中出现的每个角色都是小人物,在时代搭好的舞台上,用生命表演。韩三明从《站台》中走出,来到奉节寻找十六年未见的妻子和女儿,从山西到奉节好似一伸脚的距离,韩三明出了煤矿的门,就踏进了奉节的水,他的出现是作为视点而来的,也是构建贾樟柯电影世界的一块砖,他带着观众与小马哥、房东、工友还有那些拆迁房中的女人相见,看在时代之下,他们的生命轨迹如何偏移,撬起了哪些人性的恶,又砸碎了哪些人性中的善,但无论怎样,我们都没有权力去对他们进行评判,只因他们不过是为了生存而转了一下身,就像那些随韩三明一起去山西挖煤的工人一样,他们又何尝不知道煤矿的风险,但为了生存他们转身选择了200,200-50就是他们生命的重量。

烟酒茶糖,爱恨情仇。贾樟柯把影片分为了四个篇章——烟、酒、茶、糖,本该意喻传统与喜庆的东西,却与爱恨情仇混合,呈现出分外的苦。从山西来到奉节寻夫的沈红,两年没有联系到丈夫郭斌,她来到奉节第一次触碰到的丈夫的东西,就是一盒茶叶。她拆开包装,在玻璃杯内倒了半杯的茶叶,其中苦涩滋味,不用冲泡,已经涌上观众的舌尖,这是沈红爱情的滋味,也是她眼中即将呈现出的苦涩奉节;小马哥把“大白兔”塞给韩三明,本该是甜甜的奶香,却成了氤氲在砖缝中的烟雾;一颗“大白兔”,韩三明和妻子一人一半,本是爱的誓言,却因太多不可预知,变得苦涩难捱,明天她会去哪里,而他是否可以从矿井中走出;沈红杯中的红酒、韩三明畅饮的白酒,酒比起增进人际关系的传统工具,更像是命运的抉择,这段名存实亡的关系在沈红心中摇摆就像杯中轻轻荡漾的红酒,她决定结束它;韩三明决定把命放上钢丝,比起酒本身,他们的命运反而更像是烈酒。

贾樟柯的马戏团,费里尼的大篷车。贾樟柯的影片中常常会有马戏团出现,就像大篷车成为费里尼的符号一般。马戏团是时代的产物,是记忆的符号,小时候我们这边一有交流会,就会有外地的马戏团来表演。贾樟柯把马戏团丢进《三峡好人》,除了确立时代之外,还有着更多的作用:①营造荒诞感:韩三明一下船,就被拖进了大篷,看了一场荒诞的大变人民币的戏法,并且还被强迫交出1块钱的学费,当他从兜里摸出折叠刀,这一刻,荒诞加荒诞,荒诞极了,究竟是什么荒诞,是人也是时代;②增加流动感:马戏团本身的流动性,像极了时代和时间,马戏团一出来,流动感就如影随形,用在奉节这个地方,再合适不过,既如县城旧址上流动的河水,也如库区人民流动变迁的命运。

中国电影需要超级大片来吸引票房、创造神话,也需要贾樟柯这样的导演来记录时代,顺流、逆流,又何尝不是个人面对时代的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