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6年《致命魔术》正式上映之前,诺兰由自己主导且担纲编剧的最近一部作品是发行于2000年的《记忆碎片》,相较于那一部为了讨巧便将自己全部交给一种最生硬拙劣的剪辑术的愚蠢概念先行电影(将之称为电影是对其他作品多么大的侮辱),这一部对传统写作的回归无疑是一个明智且有效的决定(此处“传统写作”只是基于与《记忆碎片》的写作的对比而得出的结论——当然,也不是说仅仅对影像的尸体切片进行无机拼接就足以称为“先锋”或者“前卫”:最多最多是一种因犯蠢而做出的出格行为。换言之,诸多网络电影评分平台上关于《记忆碎片》的口碑狂欢,不过是观影群体对形式主义的盲目崇拜的一个体现罢了:仅仅看到了片段与概念的表层契合,却没有意识到这种接近于偷懒的肤浅操弄是有多么缺乏写作的道德——并非是在说《致命魔术》真的就在复刻哪个时代的传统写作),影片运营因此才得以真正落地(而非用拙劣而无聊的故弄玄虚伪造一座神坛供自己受人崇拜),使《致命魔术》成为一部不至于被粗劣到近乎低能的技法拉后腿的“电影”(或许需要归功于《侠影之谜》的主流化)。

影片开篇直接将“现状”抛出:也即故事主轴的末端。由“现状”溯及“以往”,而后开始了按时间顺序的发展。其中“以往”与“现状”交织进行,最后以“现状”前的情节高峰为“以往”作结,同时将现状继续进行,直至故事结束。在这样一个故事架构以外,影片的最开头,影片故事内部处于最末端的魔术讲解便已经出现:作为一个标准的前后呼应与主题对照。于是一部类型电影的结构就此完成:比起《记忆碎片》的拼凑有效许多——除了噱头。

在简略地看完发展结构以后,我们或许可以关注一些有意思的情节点,并且在其中某一段浅浅地讨论一下主创作为创作者道德观究竟如何影响到电影的观感。

不得不说的是,影片主轴中的“过往”部分,也即魔术师竞技的冲突发展,始终遵循着双方一起一落的交织演进法则。有趣的是,夹杂在“过往”中的“现状”部分,则始终是以仅有一方“存活”的状态存在的:直到“过往”结束时另一方再度出现。这种写作术无疑完成了“起落关系”在“现状”长久的失衡后的重新出现( “水箱内外”由一强一弱转入一死一活怎能不算作一种起落的交替呢),为影片从剧情末端进入结局提供了合宜的动能更新。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在此刻,影片早就已经在强弱的重复交替中进行了接近两个小时,而“复制”的概念早已在“过往”中被“帽子与黑猫”一镜透露了所有秘密,所以“复生”在重复之后的正式出现,因为情节格式堆积引起的观看疲劳,所以观众眼里看来,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一种提示性的揭底:情绪的两种展示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话语始终重复却让技法被避而不谈所产生的偏向引导也因此值得被怀疑。谜底便从此被摆到明面上了,无法变得深重的情绪冲击(人物形象的两面性注定导致了观众共情的难以落实,哪怕是因为双胞胎的设定,取舍最终舍在这里无疑是让故事继续演进下去的可惜的必要)也只能成为一点并不足够成型的对观众的干扰——只好在末端泄气,沦为一部只剩虚张声势抬起结局的庸作。

另外,双胞胎一侧的人物设定与情节表现其实相当值得玩味,当我们把“双胞胎”这一设定剥离考虑范围,重审“过往”环节内部双胞胎故事线的人物表现,那《致命魔术》这一部分中所表现出的人物情感和那些最庸俗的肥皂剧又有何区别?而他所表现出的剥削性又和《满江红》中对女性角色人物人类情感的吞吃(“圣娼二象性”一词的典型,更无耻的是同时毫无顾忌地将之作为物件摆弄,没有半点写作者的美德)有何区别?设定因之成为一件脱罪的器具,而“名导”的盛名则是脱罪的丹书铁券,伤害仍然完成,加害者沾沾自喜。从这一点看,《致命魔术》和《满江红》无疑在缺乏道德感上达到了跨越时空的共识,也无怪乎《奥本海默》上映前后对于诺兰本人“老白男”的攻讦了——多少人基于事实或许我们可以暂且不谈,但事实正是如此:(至少在本部电影里,)男性人物形象的完成,最终依赖的仍然是虐女(和死女人,这一点在另一条复制人的线同样有所体现:那部分则是纯粹的操偶剧,甚至不用考虑设定——因为在死亡事件以后很久,设定才真正出现,人物的死亡被当成物件操弄这一恶行不过是因为人物没来得及建立共情才难以被观众所注意,以及所谓“时代局限性”,那个帮无数剥削者逃脱审判的恶毒词语,甚至是虚构的剥削者,连带着同为剥削者的虚构人物创作者——光“爱的丧失”这么一个表达就足够令人发笑了,逐步剧烈的仇视的体现本不必借用爱人的死亡事件来重申,由死亡的淡忘所展现出的“剧烈”实质上是创作者道德感的缺失:对人性偏执的强求形成了此种尴尬表现,想让观众反观仇恨对人性的剿灭,呈现的却是一锅在自己缺失人性的写作下逐渐变得含混不清的乱炖)这样一种老套且无耻的创作术。“老白男”,多么精准又尖利的形容,看看《奥本海默》,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种假意自反的横行霸道:我(我的偶像,之于某些乐于跪拜创作者神坛的影视爱好者们)写出了女性,并不是没有女性角色!这是历史事实!本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女性!这样一种接近于狗叫的狺狺狂吠充分展现了强权者们毫不自知的低能之美,以及无耻(多数历史片的不值得喜欢也正因如此:仿佛历史真有过两性均等的时代一般,对男人的历史毫无自省的忠实不正是一种剥削的接口?)。不基于自我反思的创作与言说一定是一种依赖自我保全的动物本能进行的混吣,而诺兰(以及他新近维护《奥本海默》不受诸如此类论调批评的“粉丝”们,想必可以这么说)则是在愚蠢(或者刻意)的不自知上登峰造极的白痴。

关于“双胞胎”设定的揭秘简单化,这正是(也只能是)创作者眼高手低强求合理后的妥协选择:我们无数次提及的正是真相。虽然刻意又强行到了几近令人发指的地步,但还是比是枝裕和的《怪物》聪明那么一点:好歹是用了几乎整部电影的写作来为这样一种弱智到好笑的答案背书(悬念拉起不久就直接将答案公之于众以营造“错误导向”认知:实则从来不给出任何别的可能,一部可笑的单义词情节剧)——《怪物》则是将人物以最为强迫的手段割裂开来,成为表面同一实则分裂的神经病电影,每一段都在推翻自己的上一段,只为了面面俱到地提纯主要人物精神:一部用真实给自己的虚假做垫脚石的恶毒电影。暂且不提更拙劣的手段,但使用这样一种方式进行写作,本身就是在昭告自己剧作能力(或者想象力)的缺失:我们没有任何可能了。多么软弱!所以答案只好成为一开始的最不可能。又是多么无能!

我们没有任何可能了——魔术因此失去生命,魔术师因此死去,秘密被观众知晓,在本作中,以一种最为平庸的丑陋姿态。没有可能的僵尸电影死亡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