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一代》实在太暧昧了。

6分。怅然吗,当然怅然。氛围到了吗,也到了。有感觉吗,有感觉。崔健最后的《继续》也很准确(甚至没有放前几句,直接从中段开始,因为歌词太过炸裂)。但是论电影,这部实在太不合格了。前半段的质感由成功的作品托底,虽然碎片不连贯且表意有些太过明显(这些直白的语音播报式抒情,以前的贾樟柯是不常用的),但是还是能看的,还是有氛围的,仅凭其影像的再现和作为奇观和现实的互文性、纠缠感、暧昧性,这些片段依然是很值得玩味的。

但是后半段的当代一出现,实在崩塌地太彻底了。视听语言和台词,表演,调度,表意方式,都流露着一种大四毕业要拍毕设,且要紧扣时代但又不懂得克制的学生作业质感。那些表达核酸、口罩、抖音和它代表的媒体现状、人工智能的段落,太学生作业了,有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是:他自己自知吗?贾樟柯自己的大四可是要比这高出十万八千里。问题在于什么呢?把握某个具体时代的质感的能力,是太过于难得的。贾樟柯现在几乎完全完全丧失了这个能力,他以前有多精准,现在就有多稚拙。导演在现在太容易被同化,太容易丧失对社会直观感受、对影像直观感受的敏感度。我们的大导演有至少80%一旦功成名就,便会在影像认知和质感的感知能力上断崖式跌落。就看纪录片的拍摄,贾樟柯从《海上传奇》(已经有了下降的迹象)到《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就能看出这种跌落。赵涛的漫游式表演,问题不在赵涛,在于导演。这种漫游在当代的银幕上,是不克制但又想表达自己的旧时代的幽魂,并且无法自圆其说,只能什么都不说。这样说是一种抬举了,实际上这种漫游式景观呈现的失败是最直观导演功力丧失的明证。

贾樟柯的魅力在当下在于他的抽象,暧昧。他比其他几位饱受调侃的大导演更抽象和暧昧。他来源于真诚的“再现”本身,来源于感知的出类拔萃和对于景观的大师级把控。但是当下他丧失了这种感知吗,我认为有,但罪不至此。并且他依然真诚,在发言时保持着对于生活敏感度,在话题上依然敢于触及很多事情,在活动上依然为了电影的未来奔走相告。

这种矛盾感就像这么一件事情:当我们看到贾导演“代言”劳力士,并且上了劳力士的广告,身穿黑衫外套,带着墨镜,这种抽象感到了极致。抽象的概念本质上在于暧昧的理解性。他不属于这里,他到达了这里,但是回头不是,向前不能,他已经绝对成功,但是他只能带上了手腕上的绿水鬼。

但是这也绝不是说他不可以享受这一些,也不可以奔波于酒局。这恰恰是贾樟柯可爱的地方,因为他在劳力士之外,还有另一面。没有这些契机应酬以及地位,就没有他为中国电影当下的环境做出的那么多贡献,他真的热爱电影,热爱这个社会。哪怕就针对本片而言,现在再次交出一个如此的叩问,不问力度和真诚如何,也是极为珍贵的。他一定知道好电影的标准是什么,他一定知道那些叙事以及镜头的分寸在哪里,他最清楚优秀的文艺片的样貌是什么,贾樟柯仍然在努力回顾曾经的自己,只是他当下的处境和能力已经不足以拍出又一个《站台》了。他所处的地位,和那些奔走相告为中国电影发声的东西,耽误了他作为一个纯粹的观察者的思考,可以说一定程度上,他的电影牺牲给了中国电影。但这也恰恰是他可爱的地方,暧昧中,有两个贾樟柯。

贾樟柯电影的拧巴,就是那个劳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