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迷恋寓言叙事的导演,萨金塞夫喜欢用几乎抽离社会背景的故事隐喻现实。在前作《回归》里,他用久别重逢的父子的一段公路旅行对前苏联那段历史进行解读,用一段伯格曼式的家庭伦理故事概括庞大的时局变换。在《无爱可诉》里,他再次拿家庭伦理剧的意涵扩宽到对俄罗斯社会,乃至地缘政治冲突的影射。这种寓言的力量在今年开年再一次显现:就在前不久,俄罗斯将炮口再次对准了乌克兰,仿佛影片结尾被父亲硬生生丢进婴儿车的孩子再次卷入无爱家庭的残害。只是,他的境遇绝对比凭空消失更加悲惨。
但如果只是对时局隐喻进行解说,观众又往往会陷入过度解读的怪圈,这一现象在讨论中会更加显现。我们也不妨先只体察故事的表层,而不去深究故事的深层内涵。
电影的冷漠感最先来自于片名。如果说伯格曼镜头下的亲密关系还仍有些许爱意和亲情的存在(《呼喊与细语》用殷红淡出的画面转场可以视为一种象征),那么在《无爱可诉》里,这最后一丝纽带也不复存在。“无爱可诉”不是“爱无可诉”,影片中母亲对儿子恶语相向,而父亲则几乎不与他交流。最惊悚的镜头莫过于当母亲从厕所中出来,镜头一转,悲痛欲绝的儿子正站在门后,而他细微的哭声被门外父母的争吵掩盖。父母对亲生儿子的漠视,在这一刻便以可见一斑。
这样一种“love disabled”并不仅存在于这个家庭,它更像是一种社会症候,在戏里戏外上演。在一片繁华里,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为空虚的爱举杯自拍,分道扬镳的夫妻与新欢云雨,我们看不到爱,或者跟爱一样宝贵的感情,我们看到的是性、是欲望。而在银幕之外的社会,一位可怜的孩子也被亲生父亲和他的爱人推下高楼,不知身份的女子像牲畜一样被拴在屋内。人最真挚的感情和品格被践踏、被毁坏,乃至无辜者的生命也受到威胁。在银幕里,这是一段无爱的感情,已经无药可救的社会;在现实中,这一切正悄无声息的发生,然后被健忘的信息流忽略。
我们真的没有解药吗?解救失踪的孩子,拯救无爱的社会?至少在导演看来,确实是不可能的。真正应该承担搜救任务的警察局将责任推卸给民间救援组织,而在公权力缺失的情况下,民间组织的救援显得杯水车薪。影片中段冗长的搜救过程展现更是加重了这种无力感。这种“无爱”已经渗透进这个社会机制运行的方方面面,深入它的骨髓。这样看来,平白无故的“失踪”恐怕是孩子最好的归宿。
但在现实之中,公权力的形象不只是“不作为”,而是祸端的根源。驱使我完成这篇我在草稿箱积压三个月之久的影评的动力,正是前不久突然爆发的地缘冲突,以及身处局外的我们或冷漠或戏谑的态度。影片中畸形的亲密关系和俄国在内政外交上的纠缠不清形成互文,最终的受害者则是跟我们并无区别的普通人。
我想看到遭遇不正义的义愤,而不是事不关己的冷酷,因为我总觉得,“无爱可诉”的故事不只是发生在千里之外,近在眼前也正进行着,它终将毁掉我们的生活,以及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