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两部作品,阿里·艾斯特的新片《博很恐惧》更加“放飞”。他一以贯之地把符号隐喻放置恐怖类型片中,还将惊悚心理以天马行空的方式视觉化呈现。
在长达三小时的影片时间里,主角博从头到尾的焦躁极大地影响了观众的思绪,更别提其中肿胀的睾丸、喝油漆的女孩以及无处不在的恶趣味,这些都让《博很恐惧》显得怪异且让人难以理解。
所以,这导致很多观众认为它沉闷、不知所云。但即便很多人无法理解,也不能否认影片里众多的符号隐喻和不拘一格的情节构建似乎有些趣味,且具有广大的解读空间。
目前,很多文章讨论这部电影的主旨时,大多围绕着“原生家庭”、“母子关系”、“现代人的焦虑心理”等话题展开讨论。但其实,这些解读方向不够精准,在我看来,《博很恐惧》是一部具有厌女情节、逆女性主义叙事的恐怖电影。
1. 博在恐惧什么?
了解“博在恐惧什么”即是本片的主旨,而要弄清楚这一点,我们先要明白“博为什么恐惧”。
整部影片叙事看起来荒诞又混乱,让人理不清头绪,但其实紧紧抓住主线情节就会发现它并没有那么复杂。
用一句话概括剧情就是:博开启了一场回到母体之旅。
电影中,一个名叫博的男人在回家探望母亲的前夕,突然收到了母亲因头部被吊灯砸中突然死亡的消息。博感到震惊,同时准备回家为母亲举行葬礼。但这段旅程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展开:他先是被中产之家强行收留,又误入流浪者搭建的森林社会。
这一路他被枪击、被车撞、被捅伤、被下药,总是有古怪的突发事件中断他的回家之旅,等他到家时,母亲的葬礼已经结束。
当然,故事没有终结在母亲完结的葬礼上,而是向着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为我们揭开博的恐惧之源。
到这时,我们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博的母亲或是导演本人的一次戏耍——旅途上博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母亲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测试儿子对自己的“忠心”。
由此,本片最核心的思想终于袒露在我们面前:母权对男性的迫害和阉割。
何以说明?
当博回到家中,面对已经结束的葬礼,他来到众多小照片拼凑出的母亲巨幅人像照前,发现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位列其中。这说明了在母亲的商业帝国下,这些人都是为母亲工作的职员,并且此前的种种事迹都是他们配合母亲演的戏。
这场惊悚版的《楚门的世界》,是一位有着高权威、强控制力的母亲用来检验儿子对自己的情感忠实度的测试题。当母亲发现儿子姗姗来迟,且在家中私自与初恋做爱时(母亲从小就警告他不能有性行为),母亲崩溃至极,感到被儿子背叛,她崩溃地说:
“你一直表现得像个本分的、受宠爱的小男孩,好像这样就能让我放松警惕。所有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这一辈子都在乱跑。”
这段母亲与博的对峙戏,透露了母亲对博脱离母体的焦躁,也表现了博作为“男性气质”被损害的男性,内心的恐惧。所以,博在恐惧什么?他恐惧的是在母性权威之下,他逐步被“去男性化”,成为了一名被阉割的男人,失去了男性话语权。
母亲对儿子脱离子宫的焦虑从电影的第一场戏就展露无遗。
在婴儿滑落阴道的主观视角里,可以听到生育的母亲正反复不安地问着“他有什么问题吗?”、“他为什么没哭?”、“你们要带他去哪儿?”等问题。
在强大的母权之下,博被套上了意识的枷锁,母亲欺骗博“射精就会死亡”是转性别倒装版本的贞操带,它锁住了博对身体的支配自由,限制了他的男子气概。
当母亲察觉了博的背叛,出于报复,将博锁在了阁楼上,对其完成了彻底的阉割。也正是在那个阁楼上,博见到了同样被链条锁住的父亲,转瞬之间,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茎怪物”,滑稽又丑陋不堪。
在此,影片中非常重要的“阁楼”显露了它作为符号的所指对象:男性气质的囚笼。
这可以从博与心理医生的谈话中窥见:“那时我还是个小男孩,可能就是开始做梦的年纪。那时候有另外一个我,他更勇敢。当他问我妈妈关于我爸爸的事,她就把另一个我送走了,而且把他锁在阁楼上。”
锁在阁楼上的“男人”,正是博被迫剥离的男子气概,这也是博,或者说导演艾斯特的焦虑症结。
正如影片的结尾,博以退回到子宫作为服从母权的代价。在一场犹如卡夫卡的法庭“审判”里,母亲站在审判人的高度对博进行指控,看台上众多的观众意寓着这是一场集体性的暴力。强压之下,博乘坐的小船失控直至沉毁,宣告了他的男性力量完全死亡。
2、一次男导演的反女性主义叙事
面对母亲的强权,博无从逃脱,他离家后住的贫民宾馆、依赖的便利店等东西都是母亲商业帝国下的品牌,就连他记忆中美好的初恋,也是母亲身边的一名员工。所以,博必然是软弱无能的,而他身下那根巨大生殖器面对压制只能变成一个虚张声势的“大家伙”。
在此,艾斯特用一种调皮的方式表达了他对如今性别话语的态度。
在《遗传厄运》中,艾斯特就已经表现出“母系权威逐渐扩大、而男性话语逐渐示弱”的焦虑。
《遗传厄运》里的母亲与《博很恐惧》里的母亲一样,她们性格强势、能力出众,是家庭里的掌控者,她们的权威把周围的男性倒逼为被动。正如《遗传厄运》里的丈夫试图修补家庭的裂缝却总是无用,两部电影里的儿子在遇到重创时都只会睡觉。
那这些强大的母亲造成了什么?艾斯特的答案是疯狂和毁灭。
正如前面所说的,阿里·艾斯特的电影中具有浓烈的厌女情绪。《博很恐惧》里所有的女性都以一种极度具有压迫感的方式出现,而森林中的孕妇作为唯一“具有母性温柔”的女性,他是博的“理想母亲”的投射物,但却只存在幻想之中。
在这些发狂、强势、虚荣、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围攻”之下,博显显得那么纯真且无辜。
但他是真的无辜吗?
一位在面对压迫时,总是妄想用逃避和忍耐平息的男人,从未试图自主找回“被阉割的生殖器”,视自身的软弱为理所当然,最后把自己归为彻底的受害者。这场被迫害的惨剧,留给价值评判的空间还剩多少?
虽然,艺术表达是自由的。在女性主义为主流话语的社会环境中,一位男性导演选择逆主流而行表达对“男性失语”的焦虑,这当然是他的自由。
但是,把“母权”与“父权”等同起来,用讲述“父权”的那一套方式叙述“母权”,使得对该命题的解读失去了一定独特性,从而也丧失了深刻性。另外,大量符号的堆积使得影片像是一座高高耸立的“空中楼阁”,看似华美但却脱离了现实。
当然,电影本身还是好看的。
本文出自公众号:此片已阅View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