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叉小径引着三人去往不同的路。

丁若锺自投罗网,大义凛然喊出信教宣言,让人联想起《沉默》里,愚昧贫穷的村民,即使耳朵滴血,被倒吊埋在坑中,仍拒绝踩踏木质圣像的坚守。

丁若镛心中有君臣父子,以儒士的高洁,愿意以死以示清白。

丁若铨一开口即不同,狡黠地宣誓与邪教划清界限。

所以丁若锺被处死,哥哥丁若镛和若铨得以苟活。

临别时,丁若铨安慰即将分别、忧心忡忡的若镛,“不要苦于一时的耻辱,既然还活着,就要努力挽回,连着已逝之人的耻辱。”他也是如此实践。

对于儒学一派,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刻印在脑海中,永不会反驳的鸿鹄之志。被流放,意味着再也无法实现抱负,对于所有心怀理想的儒生,是毁灭性的打击,在远离权力中心之地,蹉跎岁月,等待召回,多么难熬且无望。

但是丁若铨却像苏轼一样,“何妨吟啸且徐行”,在黑山岛找到了乐趣,和昌大一起识鱼,与可居嫂一同饮酒,埋首编纂鱼趣之书。

昌大发出圣礼学被践踏的感慨,是因为痛恨为吏不仁,为官不义,他背诵经史子集,望跻身两班,实现《牧民心书》的抱负。

丁若铨对着昌大痛斥“圣礼学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被践踏”。是因为从小熟诵儒家经典,践行其中“格物致知”的部分,暗合西学,摒弃“忠君”,所以不敢再著书立说,怕以“谋逆”株连家人。

“魟鱼要走的路,只有魟鱼知道;鳐鱼要走的路,只有鳐鱼知道。”

当昌大与跳出“君为臣纲”的老师决裂,出走官场,却发现《孟子》描述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大同世界,早已被颠倒,决绝地弃官而去,只可惜斯人已逝。

相比于他,丁若铨才是这昏庸世道的独醒之人,信天主教也可,当天主教宣扬禁止祭祀,与千百年的孝道文化相冲突,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比起信徒的生命,不信也可。

与昌大站在小船上,讲解“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时,他的脸上仍带有虔诚。

可以说他识海物,悟心性,是“格物致知”,也可以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还可以是基督平等的信仰。这也和《沉默》的人结尾相似,罗德里格斯在德川幕府时代的日本被迫公开宣布放弃信仰,被火化时,妻子却偷偷丢进一个木雕的圣像。暗处寂静无声的反抗,也许才是丁若铨所谓的抽象“西学”精神,即实用主义为先。

三兄弟都没错,丁若锺选择坚信,始终不悔,丁若镛一直“先天下之忧而忧”,笔耕不辍,最终从山野被请回朝堂。丁若铨至死未受召唤,在书写《慈山鱼谱》时溘然辞世,无喜无悲。

在大浪淘沙的现今,《牧民心书》或《慈山鱼谱》都被渐渐遗忘,但是精神抉择的阴影却始终浮在东亚儒家文化圈之上,这才是导演隐然未昭的野心,即使是丁若铨,都未处理好其中的关系,难道所谓的平等,是建立在保留师徒之间的跪拜礼之上么?

有时候传来的一套价值体系,还需要整个土壤,仪式赋予宗教神圣的意义,有时候,也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留或不留,自成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