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并不是指現代社會的全體自然人,而是指這其中的男性

樸贊郁不吝贊美地說這是近20年世界最優秀的恐怖片,我想他一定會喜歡的。因為不論是前作《分手的決心》、《小姐》,還是在近年來目之所及的主流、非主流類型片中,保守主義式的男子氣概正逐漸在這些電影的男主角身上所消亡,承接其精神氣質的反而是女性角色(不一定是女主角)。

電影本身非常簡單,一句話:一個老男孩是如何發現自己深陷令人窒息驚悚的母愛中被囚禁半生但未曾抵抗并最終被審判的故事。氣質依舊如前作《仲夏夜驚魂》般迷幻,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主人公博仿佛卡夫卡《審判》中的K一樣,被周遭遇到的人所折磨、軟禁,但為何被折磨為何被軟禁,沒人知曉。阿裡•艾斯特已經形成招牌式的Dolly鏡頭所展現出的龐大信息量背景是支撐很多觀衆看下去的原因,也是讓影片越來越走向超現實的推手,觀衆從起初的困惑,到後來開始心疼起這個大倒黴蛋,最後被告知:你所憐憫的,正是我所唾棄的。

作為A24最受矚目的類型片作者,羅伯特•艾格斯未能延續《女巫》《燈塔》式極具個人風格的創作,交出的《北歐人》答卷難言滿意;大衛•羅伯•米切爾兩部長片又尚未形成作者标識。而阿裡•艾斯特在處女作《遺傳厄運》對畸形家庭關系的讨論、續作《仲夏夜驚魂》對畸形親密關系的讨論後,穩定地保持着作者意識輸出。那麼到這一部,他在講什麼?

他在講男性氣質在當今主流社會的男性身上的壓抑甚至是消亡。

如果帶着這樣的視角,去回看博在片中所面對每一個激勵事件的反應,在簡中語境下就是:媽寶男、窩囊廢、膽小怕事、優柔寡斷……他說過“不”,但從未堅持過,隻能一次次地被裹挾、被“安排”,直到瞥見母親可怕的控制欲和心思。别多想,聽完母親的發洩式的自白後企圖掐死她隻是導演對觀衆的一次挑逗,不是什麼所謂的人物覺醒,隻是這個可憐的大男孩的一次回光返照。

但是博是有自覺的,在堪稱神來之筆的臆想動畫中,博是類約翰•福特式的上身:開拓者、勇敢、果決、堅毅……最重要的是,他敢于承認自己的愚蠢與錯誤,所以在幻想中,他得到了救贖,獲得了大團圓結局。

回到四年前上映的《小醜》,同樣是被現實(本片更像主觀現實)的高壓所折磨、同樣是有着“邪惡”專制的母親、同樣是有着臆想中的愛情……華金•菲尼克斯敏感脆弱又極其适應神經質人物演繹的銀幕特質延續至了《博很恐懼》。不同的是,亞瑟身處溝渠的戾氣與憤懑是具有感染力和煽動性的,利用媒介傳播,“小醜們”揭竿而起;而博的悲劇性在某種意義上是比亞瑟更加令人不可思議的,他連底層的草莽氣質都沒有,一生都在服用壓抑雄性激素的藥物,這種藥還是虛拟現實的!

所以再回頭去看本片唯一一個強設定:博所在的男性氏族,凡是交歡中女性獲得高潮體驗的,定暴斃而死。耳熟嗎?還記得《反基督者》裡夏洛特•甘斯布用剪刀剪去了什麼嗎?延續的還是拉斯•馮•提爾人類學中母職懲罰的探讨,不一樣的是與前者切身反思女性所遭受的苦難與不公—哪怕是帶着本就厭女傾向的矛盾與不安,阿裡•艾斯特則完全将男性當作了受害者。

以韓國、好萊塢為代表的近年來主流類型化影視作品中,女性角色成為強勢方的傾向越來越明顯。需要明确指出的是這種強勢絕非古早黑色電影中女性形象的形态: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為情所困,她們更多的是在生理、智力水平接近甚至強于傳統男性的情況下,主導推動叙事走向。對于情感的态度也褪去了所謂“戀愛腦”等無聊刻闆的印象。與之相對應的是在同一部影視作品中的男性形象,更多強調的是被保護、被關心的需要。換句話說,現在的銀幕男性,可能越來越不再需要男性氣質了,更多的是在女性角色身上呈現。

那麼這樣的一部電影,在中國有沒有相應的文化意義?我覺得遠遠沒有。無論是社會形态還是人文現狀,都還遠遠達不到能夠擔任社會反思的角色。在北美它警惕的是愈發标簽化、刻闆化的新時代女性形象與兩性關系。在即将形成強大而富有攻擊性的文化浪潮下,是否與當時所提倡的平等多元号召會相去甚遠,甚至重走曆史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