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飾演的帕特裡克.貝特曼是一個聒噪的大喇叭,他要求助理棄掉土氣有力量的套裝,短裙子和高跟鞋更能凸顯身材,露出女性符号化的特征。向三人行的妓女布道,高談闊論音樂的偏見,仿佛牧師在為堕落的淫婦開智,誰憑借權力奪取了話語權,誰就掌握了相對的真理。他的情人柯特妮有精神障礙,他毫不在意,柯特妮哀婉地望着他:“如果我複活節前沒有給你打電話說快樂,那麼你要記得我現在說了。”暗示可能要自盡。他穿戴整齊,冷酷地回絕:“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他奴役女性白花花如豆腐腦一般的肉體來滿足身體擴張的欲望,對于這些帶些小聰明的女人,他隻想用硬質木棍攪入她們愚昧的腦子,然後舉着刀叉優雅地啃食掉。

男人之間的互相調侃,都是在分辨誰是這裡的老大。同為副總裁,他不能容忍其他人印制的銀色名片,比他的品味更卓絕,閃耀的金色更是僭越。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殺掉保羅,而放過另一個男人。因為他竟然是同性戀,他不能容許兩人的名字被相提并論,蓬勃旺盛的雄性氣質容不下絲毫質疑。再說一個離開兩性領域的第三人,他就和閹人一樣,沒有威脅公獅子領地的可能性,存在本身也是性資源的一部分。

帕特裡克幾次扣動殺機,都是因為别人把他誤認成誰誰誰,他無法忍受默默無聞。自我無限膨脹,像氣球一樣升入空中,居于雲端藐視世人。他生活在一切虛浮流動的名牌之上,消費堆積起自我的無限肯定,他和流浪漢本有諸多相似,同樣孤苦,同屬于人。他卻拒絕這一切,肮髒、腐朽與他無緣,他是一樁維系精緻的皮囊漂浮在二十四小時通明的大廈之中,沒有任何人能與他産生真實的聯結,他拒絕所有可能折損男性氣質的懷疑、痛苦。連殺戮二十幾個人之後滴下的汗漬,在高光之下都顯得俊美如神祇,仿佛這一刻他不是在給律師打求救電話,而是纡尊降貴與某人調情。

他可能有躁郁症或其他疾病,但是2000年世紀之交的美國社會同樣也陷入盲目的狂熱之中,無藥可醫。《夢瘾》對于這一時期這樣寫道:“事實上,美國在本書所講述的那個時期——20世紀最後十年和21世紀的頭十年一一已經出現了類似廣告宣傳的那種情況。那些年,當我從墨西哥回家時,注意到了一種可怕的肥胖症正在露頭。不僅僅是人,一切都顯得虛胖、過頭。大塊頭的悍馬和SUV就像服了類固醇似的。在南加州的一些郊區、我成長的地方附近,過去建有50年代那種三居室房子的地塊上,如今7000平方英尺的豪宅幾乎貼着地塊間的界限,沒留出地方做院子,好享受一下加州的陽光。”

公寓管家額頭擡高,颔首緻意隻見金領,無法洞悉背後拖行的血迹,同事打招呼好奇行李箱的品牌,掩埋的罪惡無人關心,不然可能是一種掃興。連他向律師真情忏悔,都被視為玩笑,律師說:“我兩周前才與艾倫保羅在倫敦聚餐。”假話口口相傳變幻為真,也許是有意的僞證,也許是虛浮的誇耀混淆了人命,在一切都美好閃耀的紀元,罪惡被抹平,帕特裡克痛苦的自白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已經脫罪,他想要糾正這扭曲的欲望,想要被整合進社會機器的沖動停止,他還可在黑夜中繼續行走,苟身殺戮都市的暗影傳說,成為肥碩美國夢的蕾絲綴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