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看不懂。
但好像從來也沒有懂過宮崎駿。小時候不懂,長大了更不懂,有時會自顧自地把他界定成沒什麼表達欲隻想講故事的人,也是等我厭倦了“懂”這個字之後才開始特别喜歡他的電影。
對我來說,他最偉大的能力甚至不在于想象力,而是那種跨次元的通感。
在灼燒的空氣裡所有人事物都蒸騰成流動的影子,沉沉的箱子落在手上那一刻的重力,打架時腎上腺素沖破耳膜隔絕聽力,血流淌在臉上的溫熱粘膩,踩過泥地時鞋子勾帶起的泥巴,一旦聽見就再也關不掉的鐘擺聲,還有永遠真切灌入你的每條發縫每個衣服褶皺的風……一切都清晰可感。
但正當他用極盡細節控的畫面調動起你所有的生命體驗之後,世界悄然地發生了變異。
淚滴開始像彈球一樣在蹦床般的臉上跳躍,魚的肚皮軟和得像床被子,内髒爆出也有如玩偶熊的棉花内芯忍受不了狹小的空間而出逃,空氣和水的質感偶爾互換……經由官能的混淆,宮崎駿所創造的,另一個世界的,動畫與幻想的邏輯被嫁接在日常的邏輯之上。
于是,我們生長出鳥的皮膚,開始體味到風的重量,我們坐在白龍身上,絲線般的鬃發輕輕拍打在褲腿上,我們握住魔女的手,火焰不再刺痛而變得柔軟……
我們擁抱住世界,即便那是另一個世界。
不過,或許所有的故事都有揭示自身意義的本能。事實上,相較以往,在《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這樣一部,把表達欲甚至是說教意味明明白白塞進片名的作品裡,宮崎駿對這種本能的放縱可能遠要更多。這部作品裡留下的文本很容易就能拼湊出一種解釋。
我們從孩童起就有着構造建築,追求穩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傾向性,而這種傾向最初的表現就是搭積木。也許我們時常想要搭建起另一個世界,一個純然良善的世界,然後遁入其中。
因為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真的很糟糕啊,這裡有轉校,有歧視,有饑荒,有戰争,沒有魔法和超能力卻有從天而降的火球。這裡有親人的死亡。怎麼可能不想逃呢?
可是也正是因為世界已經糟糕到不容忽視了,宮崎駿甚至沒有給少年留下一個搭建世界的機會,就匆匆忙忙上演了那場高塔的坍塌,把他趕回了現實世界,隻給他留下了唯一一塊積木。
但也沒什麼不好吧。這樣一個為我們用一筆一畫産出的積木,搭建起無數避難所的老人,在他又一次自稱是最後一部的作品裡,對年輕人的“說教”是,回到現實去。
回到現實去,去擁抱我們真正的家人和朋友,去感恩我們得到的庇護,盡力不要遺忘那些美麗的幻想,最後,為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搭建起一塊穩定的,不受污染的積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