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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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影評

電影《寂靜之地2》的時間線承接第一部,講述女主角伊芙琳在丈夫李為愛犧牲後,被迫帶領孩子們離開家園,在危機四伏的末世中尋求生存的故事。相比第一部的封閉空間叙事,《寂靜之地2》将世界觀鋪展得更為宏大,我們不僅能在其中看到外星生物緣何降臨地球以及它們入侵地球後的末世圖景,還能看到馬庫斯等少年角色的曆練與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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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毋庸諱言,《寂靜之地》系列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發聲即死”的高概念設定,故事中主角面對疼痛、恐懼和死亡時必須噤聲的原則給予銀幕外觀衆極大的緊張感、壓抑感。影片中兇殘可怖的外星生物沒有視覺,聽覺卻異常靈敏,哪怕人類發出微小的聲音,遠在數裡之外的它們也會循聲趕來,将人類殘忍殺害。

因此,“聲音”成為了《寂靜之地》系列的關鍵要素,它不僅牽動着角色生死,也影響着觀衆的觀影體驗。于是我們看到,在“發聲即死”的高概念加持下,《寂靜之地2》在聲音設計上頗具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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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首先,影片會刻意凸顯主角生活環境中的各類聲音元素。如影片伊始的一組空鏡中,我們在寂寥的街道上能夠清晰地聽到風聲、信号燈在風中搖曳的吱呀聲、紅綠燈切換聲等聲音;再如影片15分鐘左右,随着伊芙琳一家由室内走向室外,蟲鳴聲愈發響亮,直至最後交織成惱人的噪音,這些細節無不彰顯着聲音在本片中的重要地位。

而伊芙琳腳踩落葉、背包鈎住鐵絲網等的聲音配合着女演員艾米麗·布朗特猶疑戰栗、小心翼翼的精湛表演,又緊緊扣住觀衆心弦,這些原本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聲音,此刻卻成為駭人的驚悚元素,這是由影片高概念所帶來的聲音設計上的一大新意。

其次,影片借由女兒瑞根展現了失聰人士主觀視角下的環境感知,這一聲音上的“花招”打破了傳統驚悚恐怖片的聲音設計思路,充分調動起觀衆的感官體驗,使影片的驚悚感、絕望感更上層樓。影片中有兩處令人印象深刻:

一是影片開場時,一隻外星生物突然沖出來襲擊人群,街道上陷入混亂,但坐在車裡的瑞根因為失聰,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察覺。這是我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失聰者的茫然無助,在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末世,被剝奪聽覺無異于将自己的生命暴露在怪物的利爪之下。這一段長達15秒的靜默不僅增強了觀影的沉浸感,也讓我們更加牽挂瑞根接下來的命運。

二是在影片中段,瑞根一覺醒來,發現埃米特帶着自己的助聽器不見蹤影,她下意識地以為埃米特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壯烈犧牲,在花園裡抱頭痛哭。這一段仍沒有任何聲音,但我們能強烈感受到瑞根的悔恨與絕望幾乎要溢出銀幕。而随後埃米特拿着助聽器再次來到瑞根面前時,畫面又漸漸充滿聲音,此時,聲音并不意味着危險和死亡,而是生之希望,這是聲音在“發聲即死”的高概念下所生發出的新的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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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第三,影片還通過不同聲音的有機編排、同期聲與配樂彼此交疊等手法,達到了渲染驚悚氛圍、調動觀衆情緒、豐富聽覺層次的藝術效果。如影片15分鐘左右,有一段伊芙琳與瑞根分頭去找東西的情節,導演利用交叉剪輯将聲音的“鬧”與“靜”錯開,我們可以依次聽到“室外的蟲鳴聲(鬧)—瑞根蹑手蹑腳下樓梯聲(靜)—伊芙琳在漏水的地下室内潛行聲(鬧)—瑞根在架子上找收音機聲(靜)”,獲得了層次分明的聽覺體驗。

再如伊芙琳一家在野外第一次遭遇怪獸襲擊,導演将躁動的弦樂、怪獸的嘶吼、刺耳的聲波等聲音相互交疊,營造出千鈞一發之勢,同時所有聲音在伊芙琳子彈上膛的一刻戛然而止,随後的一聲槍響釋放了觀衆積攢已久的緊張情緒,我們在酣暢淋漓的同時也對伊芙琳的英勇行為肅然起敬。

與此同時,由于《寂靜之地2》的世界觀更為宏大,它在叙事上也擺脫了第一部“小而簡”的美學風格,走向繁複與花哨。導演試圖用讓作品涵蓋更廣泛的叙事主題、更立體的人物形象、更複雜的叙事結構的方式,來消弭大衆對《寂靜之地》系列“小成本B級片”的印象,也不難看出導演約翰·卡拉辛斯基想要把《寂靜之地》打造成長線IP的野心。

然而,相比于本片家庭親情、人性晦暗、青春成長等老生常談的主題,以及略顯生硬的人物弧光轉變,我更想談談本片對多線叙事的精細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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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影片中較為顯著的多線叙事段落發生在瑞根出走以後,埃米特去找瑞根,伊芙琳去找藥品,叙事線索由此兵分三路:馬庫斯、伊芙琳、瑞根與埃米特。這三條線索的叙事節奏各不相同,導演利用交叉剪輯的方式讓三條線索相互交織,從而使影片的叙事節奏張弛有度,并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懸念,如埃米特在港口開船時身後跑過不明身影,懸疑感陡生,就在我們迫切想知道那個身影是否是外星怪物時,導演卻按下不表,轉而去講伊芙琳和馬庫斯的故事,吊足了觀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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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而在此情節段落的高潮部分,随着伊芙琳回去擊殺怪獸,叙事線索又從三線并為兩線。盡管此時兩條線上的危機各不相同,但導演機智地利用水、火、窒息等相似的劇作元素實現不同空間的流暢切換,不緻使我們産生觀影跳脫感,同時也對觀影情緒起到“1+1>2”的加成效果。

回到标題,為什麼說本片的高概念是一把雙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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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從商業角度看,“發聲即死”的高概念設定無疑是成功的,它讓《寂靜之地》與傳統驚悚恐怖片的驚吓機制區分開來,并在銀幕内外形成了良好的聯動效應。但從劇作角度來看,這個高概念又會在一定程度上阻礙《寂靜之地》系列的進一步發展,或者說對編劇的劇作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創作者沒能把握好“發聲即死”的高概念設定與叙事内容繁複間的微妙平衡,勢必會讓影片的藝術呈現效果大打折扣,這一點在《寂靜之地2》中其實已經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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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發聲即死”意味着主角想要生存下來,必須少說話、少活動,《寂靜之地1》中伊芙琳一家的确做到了這兩點,所以作品獲得了觀衆認可。但需要注意的是,《寂靜之地1》的故事内容相當精煉,裡面沒有深刻的人性主題探讨,沒有圓滿的人物弧光轉變,更沒有繁複多變的叙事結構花招,它的劇作任務很簡單:一家人如何在封閉空間内躲避怪物擊殺。換言之,導演隻需要想辦法滿足觀衆的感官體驗即可,因為影片的高概念已經足夠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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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但在《寂靜之地2》中,導演既想要通過埃米特來針砭人性醜惡,又想要通過馬庫斯來展現人物成長,以達到彌補第一部的劇作缺憾并為下一部鋪路搭橋的目的,不可避免地加入了大量對白,因為這些複雜的信息是無法僅通過角色間的手語交流和音效設計準确傳達給觀衆的。盡管導演為這些對話找到了足夠安全的空間環境(工廠地下、無人島),但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其與影片設定的背離。大量對白的加入不僅消解了影片“發聲即死”設定的獨特性,也造成了影片叙事節奏的拖沓,這也是很多人認為《寂靜之地2》前後觀感斷裂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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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其次,随着世界觀的進一步鋪展,《寂靜之地2》中角色的活動範圍也由封閉空間擴大至空曠的野外,影片中不僅出現了大量溫暖明亮的白日景色,外星生物也頻頻露面。恐怖大師洛夫克拉夫特曾說:“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恐懼是未知。”如果回顧《寂靜之地1》就不難發現,除高概念外,封閉空間、夜景、怪物“猶抱琵琶半遮面”等設計都有效增強了影片的恐怖氛圍,而《寂靜之地2》中角色活動範圍的擴大反而折損了影片原有的神秘氣質,使之降級為平庸的怪獸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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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同時導演為了豐富劇情,刻意讓角色進行某些活動,但由于這些活動動機不清,反而導緻人物形象有所損害,甚至被不少觀衆批評“智商掉線”。如瑞根進入無人車廂後招緻怪獸襲擊,導演賦予她的行為動機是為弟弟馬庫斯拿急救箱,但她出走前剛與馬庫斯發生過激烈争吵,拿到急救箱後她也沒有回去找馬庫斯,顯然這個動機是不成立的,也有悖于她一直以來聰慧機敏的人設。細究下來,瑞根的這次“車廂探險”更多的是服務于劇情發展,一方面可以引出外星生物來增加影片的奇觀性,另一方面也促進瑞根與埃米特間的友情升溫,為埃米特接下來的情感轉變打下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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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

其實,這種以工具性取代邏輯性的劇情編織在《寂靜之地2》中俯拾皆是,比如為何膽小的馬庫斯在行動不便的情況下敢一個人在工廠遊蕩?為何島上的黑人大叔在沒有确定怪獸被甩掉的前提下要在門口對着埃米特說話?為何有人能将怪獸輕易爆頭,有人卻爆頭無果?這些問題都暴露出了編劇在創作時的不嚴謹、不細緻,一味追求感官刺激所導緻的後果将是整部影片的邏輯大廈搖搖欲墜。

有網友說,《寂靜之地》是不能帶着腦子看的電影。我認為這句話有兩層含義,一是《寂靜之地》在劇作上有諸多邏輯纰漏,無法細究;二是如果過于頭腦理智地去看《寂靜之地》,便會喪失掉很多感官樂趣。誠然,面對故事中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這句話作為觀衆的自我妥協與心理慰藉無可厚非,但創作者若想把《寂靜之地》打造成經得起市場檢驗與時間淘漉的長線IP,則必須要在劇作上堅持高标準嚴要求,進一步審慎思考和精細打磨,尤其是要調和好影片高概念與叙事繁複間的矛盾,以及填補明顯的邏輯漏洞。

作為創作者始終要記住的是,新穎的高概念僅僅是影片成功的第一步,因為再新穎獨特的高概念都隻能驚豔觀衆一時,驚豔過後真正能留住觀衆的,依然是那個經得起推敲的、充盈着創作者誠意與靈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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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地2》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