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不是讓繪畫的藝術動起來,而是讓運動的藝術被畫出來;每兩幀之間發生了什麼比每一幀上畫了什麼更重要;因此動畫是操縱幀與幀之間看不見的間隙的藝術 ——Norman McLaren

開場由幾個頗為斷裂而晦澀的場景所構成,先是舊香港的街景、到一群少年在森林裡奔跑(森林背景動畫開放合成明顯的圖層間隙賦予了該場景一絲神秘意味)、一隻眼睛的特寫,一段大張大合的運鏡勾勒了幾個流暢的打網球動作,不存在的網球作為神秘符号出場引領出第三者的目光,到那場窺淫意味的澡堂戲,觀衆的目光從散點分布開始收緊并聚焦于身體。

升格鏡頭和靜止幀在實拍電影和動畫中常用于對局部情緒的強調(字面的綿延),而《繼圓台七号》則将這種語法上升為了語氣,創造了一套内部自洽的時間觀,采用3D建模卻始終維持着反-3D動畫的低速率和不連貫性,刻意的有限運動延長了“幀與幀之間看不見的間隙”,為被壓抑欲望的鋪展勾勒了一個看不見的知覺綿延的空間。

區别于實拍影像以真實世界為質料,基于信息有限的動畫根據預設扭曲世界,此時《繼園台七号》提供了一道從靜止而非運動的角度理解動畫的絕佳窗口:相對單義的影像不再作為情緒泛濫的手段,而是調動起了實拍無法達成的強度,私以為這是《刺客聶隐娘》曾力圖達到但不可能達到的效果,湧動生成的情感被人為地分解為被風輕輕吹動的窗簾、空氣中的微塵和目光的羁絆,彙聚為内部融彙的情動-影像(這與《利茲與青鳥》的開場異曲同工)。

與其形式的陌異氣質相匹配的,楊凡構建了一個異常懸浮的舞台,以絕對陌異的叙述姿态與曆史叙事、與人物的過去維持着距離:梅小姐的旦角生涯,虞太太的左翼背景,它們僅作為待揭露的秘密為人物賦魅并為影像增添神秘性。機械的棒讀式念白也增加了這種間離,與之相對的,絕大部分的情感生成都通過對虛構叙事的共感打開生成空間(三場電影和虞太太的兩場夢)。【僅有卷軸一段例外,它突兀地打破了速率的平衡(配的是一段喧嚣甚至違和的說唱),在叙述上進行了人為快進(這種“快進”會讓我想到《高低脆》中的歌舞部分),匆匆述說過曆史圖像以及範子明和虞小姐關系的升溫】。這個懸浮的奇情戲劇舞台不斷提示着外部世界的存在,又在不斷宣稱自己與它毫無關系,《繼園台七号》因而成了一個無比混沌的幻想矛盾體,又似乎将這種矛盾轉化為了奇情的燃料。

關于它仍然有待破解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