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生不愛創作,以黑吉蔔力輸出為己業的押井守,曾一語中的,形容過宮崎駿動畫之優勢所在:沒有人會飛,但所有人都可以在做夢時,體驗到飛的感覺,并信以為真。
科長繼續寫道,“人類是不是由鳥變來的?這個有待生物學家考證。但運動鏡頭确實會給觀衆帶來生理快感,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商業電影最喜歡拍追逐戲,像《007》系列電影裡的汽車、摩托車追逐,《碟中諜》系列裡的跳樓,或者武俠片裡的飛檐走壁。電影的發明,有一種内在的動力,就是人類一直在尋找某種方法,來記錄和表現我們身處其中的現實世界。”
假使你已經對港片和好萊塢的飛車戲,大陸電影的潛水戲之舉動,有深度疲乏,那麼,飛翔依然是相當高級的“運動體驗”。除了擅長飛翔的運動,像宮崎駿在《千與千尋》表現海面上的列車,其拟真體驗,同樣令人難忘——恍然之間,如同與那些透明狀的影子乘客為伴,觀衆與小女孩都像置身夢中奇境。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的開頭,則有表現失火現場的空氣蒸騰,氛圍緊張,整個畫面都在燃燒,似乎要溶化一般。少年在人群中飛馳穿梭起來,此等大場面,若在真人影史名片中,它會被描述為——隻能燒一次,燒完就完了,失敗了就失敗了。真要再燒一次,制片人要自殺。基本上,開片這一場大火,感受度也是跟飛了一樣,是駕馭想象的流暢真實感。
火之藝術一上來,就是宮崎駿動了真格,不用鋪墊,無需遮擋。我開始盤道,宮崎駿該不是想把火、水、木、金、土幾種物質元素,全部展示上一遍——結果幾乎就是了。每進入一層異世界之後,似乎沒有特定的觸發機關設定。時而海洋,時而天空,時而西洋高塔,是建築于宮崎駿的意識流之上。搖搖欲墜之際,也是回到現實之時——這不就是尋常人,有事沒事,都會做的“夢”嘛。
有人也會從找媽的情感角度,認定影片是一個單純不過的思親故事。可是,從大陸獨有保留下來的日本原譯名,它是一本完成于1937年,流行于1945年戰後的啟蒙讀物。有這個重要時間跨度在,加上電影首尾,講《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是宮崎駿對二戰形塑現代日本的思考,并不為過。
角色上,原著小哥白尼與舅舅,也呼應了電影裡的真人與老舅。隻是,不同人手持的曆史版本不太同,從極簡化到太學術,必然都有。好比有人提到日本,隻會想到鬼子,有人會認為,手持能剖開一切的《菊與刀》,有人則會引入深度研究大部頭,從幕末倒幕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講到令和,令人畏怯。
電影并非嚴絲合縫的教材指南,能與現實嵌套。僅能說《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的形狀與輪廓,同曆史的痕迹,貌似相近,有趨同之勢,及至于細節上,實不必太過認真。比如前面提到了的,它有為了作畫的純粹炫技展示。又有,在爬高塔處,鹦鹉大王為何要像《指環王》那樣砍掉樓梯呢,乃至穿越地道,還有黏膩油滑的爬蟲行走。這些無非從故紙堆裡,找到草木人間之類的憑證,也是老人家拉拉雜雜,覺得這裡哪裡都該上幾筆,多幾幅原圖的創作慣性使然。
電影印象較深的,還有母親選擇回到她的世界——那場大火的開頭。當一個少年懂得區分生命的實然(母親會離去)與應然(永遠思念着母親),如同宮崎駿這樣貫穿一生去思念。母親的殊途選擇,不如說是他放開思念之手的選擇。有這糾結了大半部程的理性選擇,它已淩駕于大多數動畫片,甚至是真人電影。
再一深刻印象,是給蒼鹭配音的菅田将晖,不僅魔性橫溢,還個性十足。聯系及華語動畫片的配音觀影體驗,令人憂思動畫制作,的确是要依托工業的——哪怕是在聲優獻聲的環節上,不能以現實名氣,來代替角色人物的真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