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lightening
首發:《環球銀幕》2024年2月刊
在《至愛梵高·星空之謎》口碑和票房雙收後,導演多洛塔·科别拉和休·韋爾什曼便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他們下一個項目,這對充滿野心的伴侶檔導演将目光轉向波蘭作家瓦迪斯瓦夫·雷蒙特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小說《農民》,這部長篇小說共計1000頁,在1904年至1909年間分為“秋”“冬”“春”“夏”四卷陸續出版。影片在2023年多倫多電影節舉行了世界首映。《農民》采取了與《至愛梵高》類似的油畫動畫形式,以再創作的形式緻敬了數位享有盛名的波蘭畫家。而與前作不同的是,《農民》的劇本和調度在印象主義和自然主義風格中注入了更多批判現實主義的關切,故事以時間為序、圍繞女主角雅格娜渴望愛情、被迫出嫁最後被趕出村莊的悲劇命運展開。在40000餘幅精美的油畫和波蘭配樂家和說唱歌手L.U.C對傳統波蘭民謠的史詩改編下,《農民》展現了20世紀初的波蘭農村的土地制度和父權制的殘酷面目及其對個體和家族命運的影響。
沉痛的悲劇往往有着美好的開始。雅格娜是她所在的小村莊中最美麗的年輕女孩,善良、勤勞且有藝術天賦的她與母親共同居住,雅格娜的剪紙作品與村莊的飛鳥和草木以蒙太奇的方式融合,讓《農民》的開場如夢似幻有如田園牧歌。而對于父權制根深蒂固且貧富差距懸殊的波蘭農村來說,美麗為貧寒的雅格娜帶去的更多是詛咒而非運氣。正如大部分女性主義文學作品那樣,《農民》并不執着于将雅格娜刻畫為道德意義上“完美”的女性形象,她與情人安泰克的初次邂逅發生在收割完莊稼的暴雨夜中,盡管雅格娜知道安泰克已經成家,但激情仍戰勝了兩人的理智。
作為影片第一個小高潮,雅格娜和安泰克的邂逅便與氣候息息相關,而暴風雨和東歐轉瞬即逝的秋天似乎暗示着這段關系令人不安的未來。季節流轉對《農民》作為情節劇的重要意義,同樣體現在比《至愛梵高》更複雜的鏡頭運動方式,運動的鏡頭不僅捕捉到兩人舞蹈、擁抱和親吻的畫面,而且将這些動作與雨夜和莊稼地的場景相融合,這使得攝影機作為更親密的參與者而非窺視工具存在。
深秋臨近,雅格娜的命運開始發生變化,安泰克的父親博裡納是村裡最富有的農民,不久前喪妻的他開始物色下一任妻子,雅格娜變成了他志在必得的獵物。在威逼利誘下,雅格娜的母親要求雅格娜嫁給博裡納,而安泰克得知自己的情人要嫁給自己暴虐的父親之後,他與父親原本緊張的關系變得雪上加霜。《農民》的大部分段落均先由實景拍攝後進行繪制和剪輯,而雅格娜與博裡納的婚禮舞蹈是整部影片制作最為繁複精彩的段落之一:L.U.C事先為婚禮舞蹈完成了譜曲,劇組在拍攝現場播放音樂并編舞,攝影機模仿新娘雅格娜的主觀視點快速旋轉,為了場景的連貫性和沉浸感,其中一些畫面繪制的耗時達到了每幀八小時——這也決定了《農民》相較于《至愛梵高》幀率的變化:由于農民的畫面更加複雜,繪制每一幀的平均耗時達到了五小時,而《至愛梵高》僅為兩個半小時;因此,《農民》的幀率從前作的每秒十二幀降低至每秒三幀。盡管如此,就觀感而言,幀數的降低反而降低了眩暈感,這不僅讓動畫與電影語法更為接近,而且與劇本的現實主義創作取向相契合。然而,相較于實景拍攝和數字繪畫,《農民》對油畫形式的選擇最重要的在于光影設計,多洛塔·科别拉在采訪中說道:“無論是實景拍攝還是數字繪畫,你都無法獲得相同的光線。這就是人們喜歡油畫的原因,因為它能主觀地利用光線。”
雅格娜和博裡納的婚禮如此關鍵的另一個原因,在于安泰克在雅格娜與其父親成婚前後的對比确立了影片基于女性主義的批判立場:作為男性的安泰克對父親的反抗并不等同于對父權制的反抗,他非但從未下定決心幫助雅格娜逃離這個非自願的婚姻,反而在雅格娜與其父親成婚後對她的态度變得陰晴不定。在博裡納因病去世後,故事來到最後一章“夏”,村莊經曆荒年,德國開始侵占波蘭農村的土地,失去依靠的雅格娜成了替罪羊——村民們指責她傷風敗俗并給村莊帶來厄運,在經曆公開羞辱後,她被扒光衣服并逐出村莊。在影片的結尾,鏡頭特寫滿是全身泥濘的雅格娜,暴雨再次落下,似乎印證着她與安泰克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的命運。
雖然劇本的文學流派和具體的制作流程都與《至愛梵高》有所不同,但《農民》在對油畫的執着和對美術史的借鑒上仍有前作的影子,影片的許多畫面再現了包括Ferdynand Ruszczyc、Michał Gorstkin-Wywiórski和 Józef Chełmoński等著名波蘭畫家的作品,包括《冬景》《雪中鹧鸪》等等。
導演韋爾什曼夫婦的工作室Breakthru Films在歐洲有多個總部,他們的畫師分布在四個國家——波蘭、立陶宛、塞爾維亞和烏克蘭。正如《農民》故事本身的創作靈感來源于20世紀初波蘭政治與社會的劇變,《農民》的制作過程本身也受到國際局勢的影響:由于新冠疫情,劇組不得不兩次停工,第一次持續了幾周,而第二次持續了一整年;他們先是拍攝了影片的四分之三,在第二年拍完剩餘的四分之一後,他們先完成了實景素材和CG 動畫、二維動畫和特效的組合,最後開始繪制;而在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韋爾什曼夫婦幫助許多烏克蘭畫師撤離到鄰國波蘭并幫助他們重建生活。
在談及他們的下一個項目時,韋爾什曼夫婦表示工作室的第三部作品将同《至愛梵高》和《農民》組成“三部曲”,《The Blade》将發生在14萬年前的非洲,當時地球上隻有不到一萬個人類,講述了人類是如何幾乎消失又如何幸存下來并占領地球的故事。“油畫可以做很多事情,因為它是一種經過了500年錘煉的技術,”韋爾什曼夫婦說道,“這将是一個史詩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