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最近沉迷法國電影,于是和他一起去中國電影資料館追了三部曲連映。好久沒看電影馬拉松了,權且放到一篇裡記錄一下吧。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有一種女性中心感。觀衆在欣賞電影時,往往不自覺地建立起一個理性的、代入的“本我”視角;而在三部曲中,這個視角總在女性身上。作曲家遺孀是藍色世界唯一的主角,觀衆自然随着她移步換景。而在紅色世界裡,如果說老法官是個躲避在自己世界、難以捉摸的神秘者,那麼模特的行為顯然要更有邏輯,觀衆也更能理解她感情的變化。其他男性角色也一樣,譬如同樣是打電話, 模特男友的傲慢來電引起觀衆的巨大反應,年輕法官遭遇到背叛帶來的情感沖擊卻很少。由于年輕法官的行為動機缺乏鏡頭描寫,他的一些日常行為(買煙、趕狗)也顯得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即便在男性角色占主要篇幅的白色世界裡,男人的舉動也是神秘的。盡管波蘭理發師是主角,鏡頭卻很少表現他的内在心理。因此,觀衆很難代入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完全無法猜測他要做什麼。相比之下,他前妻的心理描寫則豐富得多(例如起床時微笑伸懶腰),她的行為雖少,卻反而更容易理解了。

因此,在三部曲中我最欣賞《藍》。主角的絕望、封閉、失望又燃起希望,都刻畫得十分濃烈而不突兀,實在是非常動人。要說《紅》足以媲美,那完全是因為加上了雙線發展的巧妙構思。《白》則太追求複雜的劇情,無暇顧及人物心理描繪,失之東隅。

其實,三部曲之間是有遞減關系的:藍色愛人已經徹底分别,白色愛人處于糾纏中,紅色愛人還未相聚。這也是為什麼導演說反序觀看也可:看你是願意越來越絕望,還是一步步增加希望。

三部曲的拍攝絕對是大師之作,不管是空鏡還是特寫,都有太多可圈可點的地方。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藍色結尾女主的哭泣和微笑:那種情緒超越了前述瑣事帶來的難過和開心,是對人生世事整體的感慨與悲哀。鏡頭接下來搖到藍色卧室裡佩戴十字項鍊、一臉茫然的青年,進一步體現了這種體驗的“超越個體”。

藍裡還有兩個鏡頭語言很有意思。一個是女主和女鄰居初遇時,畫面被牆壁一分為二,二人各居一側,對稱、平等而隔閡。另一個是女鄰居表示願意幫她清理老鼠,她走後女主所在的平靜而憂郁的泳池,突然跳進來一大群橙色調的喧鬧小朋友。所謂心情綻放,不過如此。

電影的音樂極為出彩(個人認為藍>白>紅)。藍裡手指放到樂譜上音樂浮現的概念,在馬克西姆的MV中再次用到了;白裡兩人從地鐵出來在冰面上奔跑,那音樂充滿了重生的愉悅,也讓人非常震撼。

三部曲有個統一風格( 似乎沒怎麼看評論提到):電影開頭上來先是拍一個物件的大特寫,然後人物才慢慢地出現。藍裡是汽車,白裡是箱子,紅裡是電話。三部裡也都用一些物品來标志情感:分别是藍色挂燈、白色雕像、紅色海報。它們的遺留、破碎、彌合、扯下,代表了角色感情對應的變化。這種以物代情的方式也許是導演專有的風格,不知道他其它電影裡有沒有。

另外,還有一個拍攝技巧讓我很好奇:導演似乎有意拍出了一些鬼影眩光一類的東西。例如藍裡主角在爐火前燒東西,火苗似乎在她身上跳躍;主角朝夜色看,身前映出一些藍色的燈光。紅裡日落的鏡頭,太陽落入的山峰之下,也倒映出了一個逐漸消失的日頭。一般拍攝的眩光都是強光源從鏡頭側面進入導緻的多重成像,不知道基耶斯洛夫斯基是怎麼把這些弱光放到畫面裡的。難道用了專門的反光裝置?

最後,批評一下電影資料館的字幕:法語電影給的是中英字幕就罷了,更過分的是中文字幕錯的太多。眼睜睜看着“probably”的字幕寫成“當然了”……另,買影院兩翼座位一定要買第三排往後的,不然銀屏有弧度,太近了看會畸變。

信筆由缰,先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