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新的作品從“先鋒三部曲”後就帶給人們與其他第五代導演風格迥異的感覺。《黑炮事件》對官僚主義的批駁,《錯位》用後現代主義構築的對人性的俯視,《輪回》對新時期社會憤青的關懷……
來到90年代,黃建新一系列“六字審視片”誕生,可以說将中國市場經濟體制目标提出後的社會發展,從上到下審視了個遍。你根本在這幾部作品裡看到的隻有别緻與另類,與同期的第五代導演相比他是獨樹一幟。而誕生在這期間的《五魁》将視角來到黃土高原,第五代導演的福地。
《五魁》改編自賈平凹同名小說,從文學劇本的來源便可知黃建新要在黃土高原現身說法了。劇本到叙事結構、攝影風格再到主題表達上,純正的第五代導演風味。也許黃建新更是要證明自己不是不能拍“封建禮教”而是他在現代的都市題材也同樣能表達。《五魁》應當是黃建新更佳感興趣的本子,也是他更想要表達不同于其他導演的“封建禮教”壓制下的憋屈,因此與其說黃建新是在随大勢轉型,他更是在給自己找類型片探索的靈感。
不少評價将它與《大紅燈籠高高挂》有不少相似之處作為參考進行貶值。這純屬是無稽之談,那個年代抨擊“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的确是張藝謀的拿手菜,咱們也是靠這個走出國門的。但黃建新對于黃土高原的理解不僅僅局限于原著,也不追求用莊重壓抑的構圖與色彩來表達,他精準把握人物的内心情感,且大膽啟用非本土生活經驗的演員。其中三位台灣藝人張世、高明駿、顧寶明都貢獻出幾乎無反差的演繹。張世的台灣腔明顯,但沒有啟用配音,因為他身上的氣質的确有高原男子氣概,而原聲的表達反而讓他更具有戲劇性,一個外表老實,内心又有些謹慎的人物性格,被他表現的非常具象,因此一個将自己與身後黃土融為一體的台灣演員,真的不可多得,腔調反倒沒有什麼影響了。
因此黃建新在創作上不會限制任何資源是值得稱道的。
其次是對于“性壓抑”的主題表達。
劇情的設計可以說非常巧妙,當即将過門的柳家少奶奶在遭遇土匪時,此時運用交叉蒙太奇,展示柳家的燭台上蠟燭接連熄滅的畫面,這裡的隐喻蒙太奇也暗示了後面少爺意外炸死,柳家絕後,少奶奶守活寡的悲劇事實。柳太太也在少奶奶過門後,依照舊例用木頭人代替少爺,準備讓一個貞潔少女與木頭人共枕餘生。
老太太中年喪夫,她守寡二十年,眼看兒子要娶妻入室,結果兒子又意外死亡,内心必然是無法接受。 這種雙重打擊使她也将這種心理強加給兒媳,傳統的觀念更得讓她這麼做,在傳統的觀念裡,娘倆就是要一同面對殘酷現實。老太太面對少奶奶守寡意志的不堅定,發出疑問:“我守了二十年的寡,她怎麼就守不住呢?”老太太卻忽略了自己是在與丈夫有了兒子以後,丈夫才走的,而少奶奶卻是連過門的丈夫面都沒見一面,兩人沒有愛意,被安排進沒有幸福的婚姻裡。而五魁拯救了她,避免成為壓寨夫人,五魁又被安排在柳家做工,面對一個氣血方剛的男子在眼前成天轉,試問誰能有心守寡呢?這就是在傳統面前年輕人的無奈,老太太作為被封建倫理支配過了一生的人,内心再怎麼不平衡,一輩子也過來了,錯的不是老太太某個人,正是壓抑着一群人的愚昧時代,封閉的地域環境。
五魁的内心成分更加複雜,他也不甘看着柳少奶奶在這種環境下過活一輩子,柳少奶奶待他親近,使他對柳少奶奶由開始背她過門時的心生情愫逐漸發展為愛意盎然。他同樣是一個高級的“性壓抑者”在不敢觸碰的警戒線徘徊。
最終兩人捅破窗戶紙,一個是吃苦耐勞的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一個是被傳統壓抑的黃花姑娘。他們的愛情在最後相擁的那一刻,已經是偉大的勝利。
黃建新對于本片把握的不穩定性也很明顯。
黃建新說:“拍這種片子我發現自己沒有靈氣,就是沒有感覺……我一個最大的教訓就是:任何一個創作者,都是有很大局限的。”但是《五魁》中沒有一個空間是真實的,所有的轉場,組接的時空都是虛假的,但這些虛假創造了心理上的真實。影像上将有生命力的事物完全剔出影片,并将土匪殺人和被殺的場面全部省略,觀衆看不到過程,隻有結果,大量的空擋和結果的組接,這就是《五魁》的一個基本的結構方式。或許黃建新并不熟悉這一類型的影片,之後他也未再嘗試過這類的影片,但《五魁》從一個反面證明了黃建新的風格,從創造意向這一點上說,《五魁》和黃建新的其他影片是有許多共同之處的。
黃建新拍慣了“城市題材”而對于西部片類型,張藝謀已經太成功了,因此被人調侃缺失個人特色也是無可奈何。但黃建新肯突破,肯尋求好劇本的創作熱情與本片的别樣表現,也為中國影片貢獻一部無法複制的經典。
黃建新也因此證明了自己是第五代導演裡将普遍性(駁古)寓于特殊性(諷今)十分出色的一名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