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把瘾(1994)》和《東愛(1991)》都為我們截取了宏大背景下幾個小人物的愛情片段,它們一個取材自中國北京,一個取材自日本東京。當時的北京還顯得有點空,東京卻已經流光溢彩。似乎在一個集體物質極大充裕的時候,又或沉浸在對未來強烈積極預期的時候,這種純粹探讨愛情的劇總是應運而生。尤其是兩部劇中的女主人公的人設塑造方面,也許編劇有這樣的沖動與使命感:他要抓住時代的機遇,抓住這些敢愛敢恨的女生每一個淡然的一瞥,因為她們是那樣迷人,對時代特征的反映是那樣敏銳。

完治的塑造可能代表了當時首都的普通小老百姓,他們過着還不錯的生活,盡管有時有一抹小城來的自卑和躊躇,有小布爾喬亞式的憂郁,有市井的較真與摳搜,卻始終難以掩藏時代給予他們的噴薄而出的自信潇灑。

莉香不屬于日本,甚至不屬于人間。她是烏有鄉降落在東京的候鳥。她的性格既有國際化的一面,又有日本傳統的一面。她是一場夢,一場當時當地的小老百姓的夢,這是她唯一的人間性。這個夢建立在物質極大充裕的基礎上,内容是對精神的全面解放的向往,對民族性與廣闊世界全面結合的期待。人們渴望像她一樣,因向往最純粹的愛情而敢于承受最深刻的孤獨,因越愛一個人而越成為她自己,每個人不再向往歸宿,隻屬于人生。然而當大多數人的夢落實到價值觀上時,僅僅變成想做有錢的流浪漢,或是幻想娶莉香這樣的女人。

可以說,完治用“無私”的手段踐行着自私的内核,莉香用“自私”的手段踐行着無私的内核。前者是衆生相,他們的無私來自于規訓,因而成為手段;後者是聖人相,他們的無私來自于共情,因而成為内核。他們本有互不搭接的路,然而,靑春的他們卻會彼此糾纏:因相反而相吸,又因相反而互斥。

莉香的消失,正是那個年代的消失。說到底,可能編劇提早就看到了一些東西,他一邊肯定了日本的增長,另一面又察覺出這種增長的無常與虛幻,他一邊盛贊這宏大的氣象,一邊又認識到自己的上限之小,它即将承受着它不能承受之重。本質上,他不相信完治所代表的,這樣傳統,内斂,無所适從的小男人背後的民族性,能把握得住莉香這麼強大、跳脫、本不屬于他們,又與它們本民族如此不和的真氣。故事的最後,莉香孤獨而釋然地俯視着全東京,像女神俯視着大地,鏡頭結束在人間燈火的空鏡中,主題曲在城市上空盤旋。這哀而不傷的旋律恰似莉香的凡心。

之後就是完治夢醒,與他愛媛老家的青梅竹馬攜手步入婚姻,而日本亦“履霜堅冰至”的故事了。

全篇日本經濟上行期的風味濃厚,無論是拍東京城中還是愛媛鄉間都似乎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炫耀。大到蜿蜒的電車軌道,輕鋼住宅群,紅色塗裝的郵輪,新陳代謝派建築,小到各種溫馨精巧的工業設計,從小巧的電話機,到街上的時裝,售貨機裡的罐裝飲料,ktv裡話筒放肆大笑的男女,都在驕傲地展示自己的最新科技,民族文化。這種驕傲透出一股大膽和健康,而非消沉和紙醉金迷。新東西也帶來了一些巧思:開閉的軌道閘門和新幹線被安排參與了重要劇情,變成了丸子與莉香感情的觸發器。

最後補一句個人的:莉香這樣的女人應該算是我最仰慕也最心疼的類型,因為她身上有一個品質我永遠無法把握得住,那就是像火焰一樣燃燒自己,用生命踐行真實的自我。最真實的人最善良。我想我會為了徹底擁抱,或是守護這個品質而抛棄其他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