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長》全片就是看一間閣樓,隻有一種攝影機變焦運動,從房間的這一端開始變焦,直到看清對面牆上的照片,這種連續的運動即影片的裝置。所以,拍攝過程分為14卷膠片,每一卷是一個變焦周期,在拍到照片上的海浪時,他把攝影機挪到了牆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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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安妮特·米切爾森在《邁克爾·斯諾》一文中寫到《波長》裡的照片:“與其說我們還能(盡管感知的時間阈值因人而異)感覺到攝影機運動的終點之所在,不如說我們感覺到這一運動存在着某個終點,它的運動會不可避免地停在某處,聚焦于某個我們尚未知曉的地方。”
在通往這神秘終點的路上,閣樓也成了一個未知地,它被不同的虛構入侵——鏡頭前的色卡,和四個有人類介入的場景。很長時間,我們僵坐在這個空間前,等待着某種戲劇的發生,它們和裝置相互穿插,卻并不改變它的軌迹,因此,它們并不完整,而是一些小小的碎片,将閣樓變成了宇宙的中間站。
這是個很抽象的閣樓,你說不出它是哪:一大塊空地上沒有家具,櫃子裡也不放東西,天花闆吊着三管白熾燈,它們周圍有藍藍的光澤。對面的牆上有四個長方形窗戶,它們由一個個小窗扇組成,最右的窗戶前,有個欄杆狀的物體——有的候看起來,會覺得這是個被搬空了的辦公區。窗前桌上有電話和一台唱機,桌子前面有一把黑色椅子,桌旁還有把黃色椅子,它就在那些模糊的照片下面,顔色鮮明,成了我們目光的落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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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場面,那個搬櫃子的女士又走了進來,還帶着個朋友,她們在喝咖啡。這時,是一張紅色的色卡,它一開始很淡,隻染紅了邊緣處。那朋友關上了窗扇,唱機便開始唱歌,歌聲斷斷續續,混合着下午的日光,讓人眼漸漸朦胧,而色卡越來越紅,再泛白,消失。她們喝完咖啡,先後離開,關了唱機,外面的街聲透過窗戶傳來。我們繼續留在閣樓裡,色卡切成暗黃的,接着,又疊了張紅卡進來,然後是橙黃,金黃,紅色,綠色,甚至出現疊影。當房間的亮度降到最低,就能看到窗戶的後面,有店鋪,有彩色的招牌;當顔色很濃的時候,連那把黃色的椅子都會被遮蓋。正如我們懷疑自己的處境,這些色卡一遍遍刷新着這個房間。一張紅卡把室内光全遮住,窗戶一片通紅,然後進入負片,這時,我們聽到了波長。

對我而言,直到這段正弦波聲音産生,波長才同時被看到和聽到,在其響聲裡,這裡成了一個脫離地球的區域,一個太空艙。負片化作一片白色,再切換成墨綠,就像重返地球的過程,房間的顔色慢慢變回來,四扇窗戶泛着白光,在光比的切換中,它們映照出外界的景象——那些有彩色招牌的店鋪——可随即,室内的光又亮起來,屏蔽了外頭的事物,這閣樓便顯出實驗室的特征。
因此,閣樓是一個中部地區,它位于地球上,卻與世界隔着四扇窗戶,生成着自己的正弦波聲音。這裡不僅是宇宙與地球的中間地帶,也是各種戲劇與裝置路線的交界處,開頭的“日常劇”早已消失,而另一場“犯罪片”則用了三個場面:
1·白色色卡前,除了變焦什麼都沒有,一片躁點以同一頻率浮起,再隐去,交疊着正弦波,我們與之僵持,儲備着未知的變故……這時,傳來了汽車鳴笛、打砸聲。色卡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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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個鏡頭,就成了晚上,攝影機退到原來的方位,窗戶漆黑,白熾燈開着。一個男人(荷利斯·法朗普頓飾演,他也是一位紐約地下電影導演)走了進來,看起來像一塊剪紙,他中彈般地倒地而死。随着這種新的虛構入侵,色卡閃爍了起來,白、藍、紫,紛紛頻閃,甚至有白天的鏡頭疊化進來。而攝影機仍在往前變焦,直到越過倒地者,将他留在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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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時間不再按現實的順序延伸。某一刻,白天的場景又切了進來,應該是黃昏,窗戶像湖面,映出後面的三家店鋪,招牌上的紅字有些模糊,樓下閃着小彩燈,一輛輛汽車從燈前開過。晝夜被迅速地拼接了一次,接着,又切成黑夜。一位女生走了進來(Amy Taubin ,同為紐約地下電影人),她看起來也像剪紙,走到桌前打電話:“我到了,地上躺着個男人,看起來已經死了……”牆上照出了兩個她的影子,相互交錯。然後她挂了話筒離開,傳來關門聲。這時,剛才的整條影像,又分段覆在了當下的鏡頭上,于是有一個立體的夾層,出現在這先後重疊的平面之間,女孩走進這裡,成了半透明的暗影。外面掠過橘紅的光斑,這是個忽現忽隐的信号層,兩扇窗戶的窗框,組成了一個不穩固的菱形電話亭,她在其中穿走,而沒回到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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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焦的路線上,視野也在變換,它會受到室内室外光的影響,又如果把那四扇窗戶看作中間層,那麼,雖然室内的範圍正在變小,外界的景象卻變得更多。黑夜的視野比白天小,作為終點的照片卻更分明,恰是那兩個人物場景,延遲了我們直視它的時刻,因為當女孩最終消失,前面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三張照片。所以,就像進入另一個區域,同時被其引力和阻力影響,攝影機的眼膜不時異動,正弦波呈階梯式地尖銳起來,運動的方向也被更換。但是,除非到達真正的目标,否則意義始終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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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險者的接收地,它同時是通往外界的出口。最後鏡頭拉遠,沒有回到閣樓,而是将觀衆傳送了出來。我們回歸自己的房間,看到和閣樓裡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桌上的紙筆、水杯、椅子的材料,各種雜物,還有防盜窗,外面挂着衣服,和深深淺淺的樹枝上的風,我們卻還不能随它擺動起來,因為,自身的一部分還被留在那地方,從一個波段到一個波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