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lightening
首發:陀螺電影
“但是,我們并沒有身處戰争”“那隻是錯覺而已,我們一直都處于戰争狀态中。”
當核潛艇的艦長Neil(Paterson Joseph飾)回答剛剛來到核潛艇的總督察Amy(Suranne Jones飾)的問題時,她有些吃驚又若有所思,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卷入一個她在警察生涯中從未遭遇過的謎團中——她被一架直升機帶到一片位置嚴格保密的海域,并用繩索降落至短暫浮至水面的核潛艇,在未來的三天内,她将調查上校Craig(Martin Compston飾)的死亡事件,軍方稱他死于吸食海洛因導緻的藥物過量,但随着調查的深入,Amy和她在陸地上同時調查的搭檔Kristen(Rose Leslie飾)發現事實比她們和軍方所想象的都要複雜和黑暗的多。
《不眠》由經典英劇《重任在肩》的班底打造,由Tom Edge擔任制片人和編劇,他曾為《王冠》的前兩季撰寫劇本并獲得美國編劇協會獎提名;兩位導演之一的James Strong(《神秘博士》《唐頓莊園》)是英國電影學院獎的獲獎者。自8月29日至次日在BBC連播兩集後,這部政治驚悚片獲得了廣泛好評,目前豆瓣評分9.3,IMDB評分7.7,将很有可能是BBC出品的年度最佳劇情類劇集。
故事從一片風平浪靜的海面開始,一艘蘇格蘭漁船正在日常的捕撈中,漁夫們若無其事地閑聊。當掌舵手發現探測屏上顯示漁船下有一片移動的陰影時,他們以為是魚群并開始撒網,未料到拖力越來越大,失控且進水的船身被生生拽入海平面以下,船員也全部身亡。而在一英裡以外,正在深海巡邏的英國先鋒級核潛艇“不眠号”的一名值班船員發現了這一異常信号,他報告艦長并希望立即前往海面救援,但艦長否決了他的提議,他情緒激動而被調離值班崗位,在不久後,Craig被副艦長Prentice(Adam James飾)發現死于用于休息的狹窄艙位中,确認他的死因便是Amy此行的目的。
“你走的越深,一切越是黑暗。”這句海報上的标語在前兩集便已被證實,在第一周播出的兩集中,一些與案件有關的重要人物登場、遭遇埋伏甚至暗殺:Amy和Kristen駕車前往海軍基地時在路中央看見一具“屍體”,下車卻發現原來是假扮的反導彈活動家Jade,留在陸上調查的Kristen在審訊中得知Jade竟是死者Craig的女友。在Craig的住所,Kristen發現了一個加密的U盤,Jade在預料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測前将密碼發給了Kristen,而當Kristen趕到Craig告知她與之會面的地點時,發現Craig的屍體已經浮于公路旁的水面上。在此之前,蒙面的歹徒闖入了Kristen的家中并試圖殺死她,直到看到警察來時才逃走。
如果說對調查者和線人的圍追堵殺是帶有陰謀色彩的驚悚片的慣常套路,那麼Kristen和Jade的身份則讓《不眠》帶有了強烈的地緣政治意味——活動家Jade居住于一個破敗的社群式營地,細心的觀衆會發現營地門口的布景表明了社群的左翼價值觀:支持LGBT+權利的彩虹旗、提倡環保的分類垃圾桶、寫着“拒絕核武器,解放蘇格蘭”“反核30年”的标語牌。對英國史有所了解或看過《王冠》的觀衆會知道,蘇格蘭附屬于英國的地位以及蘇格蘭内部的民族主義和獨立傾向之間的矛盾一直是棘手的曆史遺留問題,2012年5月,主張維持統一的工黨在蘇格蘭地方選舉中敗給蘇格蘭民族黨,2014年9月18日,按照蘇格蘭政府發布的《蘇格蘭的未來:蘇格蘭獨立指南》白皮書,蘇格蘭舉行全民公投,最終,約55%的選民投了反對獨立的票,因此英國暫時仍将保持統一。Jade和與她在營地共同生活的活動家們因反核、支持蘇格蘭獨立等政治立場而時常被政府騷擾,在作為警督的Kristen進入營地時,她也因此遭遇了許多提防甚至帶有敵意的目光。
除了對蘇格蘭和英國關系的矛盾有所涉及以外,軍方、警察和潛藏更深的未知“他者”讓《不眠》的政治脈絡更加錯綜複雜。由于Craig身亡時核潛艇位于英國海域,海軍上将不情願地接受了國防部和蘇格蘭議會的決定,即把該事件的調查工作移交警方處理,同時言下之意便是暗示警方不必對此大做文章,而Craig藏在其住處的U盤中的視頻也告訴觀衆,恐懼和腐敗無處不在,若有人在潛艇内被殺,軍方不會調查也不會告知公衆。在他已成定局的悲慘命運和Amy所面臨的未知危險之間,這一無法抵達後者的訊息無疑是不祥的預兆。
當得知艦長拒絕Craig希望救援漁船的Amy質問前者時,艦長在猶豫一陣後神色凝重地告訴Amy核威懾的三個前提:一是必須有可用的核武器,二是敵人不能知道你能否使用它,三是敵人不能知道你在何處。不幸的是,在前兩集,如果不是全面崩潰的話,這三個前提中至少已經有兩個失效——另一艘潛艇盯梢并追蹤了不眠号,并在它的不遠處将一艘漁船拖下海;潛艇因反應堆故障而不得不浮至水面,而在水面時,核潛艇又險些與一艘郵輪相撞;而僅剩的第二點同樣岌岌可危,如果沒有間諜或“敵人”在潛艇内,Craig為何會被投毒身亡?反應堆又為何反常地出現故障?
《不眠》的片頭似乎已經對這些謎團有了模糊的回答:除了核潛艇和直升機等在前兩集内已經出現過的元素之外,普京檢閱俄羅斯海軍的畫面一閃而過。1991年蘇聯解體被認為是冷戰結束的标志,三十年悄然而逝,曆史真的如福山所說的那樣終結了嗎?軍備競賽和軍事對峙又何時真正停止過?從21世紀初的恐怖襲擊到全球性傳染病對“自由世界”的空前沖擊,曆史終結的光輝想象終究成了一廂情願的徒勞,與其說“後冷戰時代”是一段真實存在的曆史,不如說是一種錯覺,一個巨大的泡沫,而《不眠》不能更及時地戳破了它。安全感的失去和不可複得,是《不眠》将個體創傷和國族焦慮加以融合的情感線索。
除了扣人心弦的情節點和節奏緊湊的叙事,《不眠》在制作意義上最值得關注之處在于空間的搭建。在采訪中,劇集主創表示因題材敏感性和機密原因而無法考察“不眠号”原型先鋒級核潛艇的内部結構,因此不得不借助《獵殺紅色十月》等上世紀的好萊塢潛艇戰電影,并咨詢曾在潛艇服役的海軍老兵以完善劇本和美術;潛艇的内景均在影棚拍攝,長度160英尺,含圍殼有4層高。
密閉空間是緊張感和激發幽閉恐懼的關鍵,當Amy從直升機的繩索落至甲闆并爬下狹窄的通道後,攝影機通過跟拍展示了核潛艇的大緻布局,人物與置景的碰撞以及弱光源營造了潛艇内部的逼仄氛圍。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于Amy氣喘籲籲地爬入她的上鋪艙位後,她回想起奪走她丈夫生命的意外車禍,水線不斷上升,她隻能抛下丈夫拉着女兒的手拼命遊向水面——雖然通過閃回展現主角的心理創傷已是懸疑片的慣常做法(如完結不久的《東城夢魇》),但溺水車輛和密閉潛艇的空間的對應性使Amy的恐慌發作更加真實,也更易被共情。
同時,為了緩解故事發生在密閉空間的“攝影棚感”,編劇多次将核心事件設置在陸上和海/河底的邊界地帶——海岸與河岸,包括Kristen多次造訪的海軍基地、Amy閃回中的車禍記憶以及Jade遇害的地點,這些取景地的選擇讓《不眠》的陸地和海底空間不再割裂,并勾勒完整的地理與心理版圖。
于是,在曆史的錯覺和真實的恐懼的交錯中,各方面都無可挑剔的《不眠》似乎注定将是下半年的話題之作——如果它貼切但尚缺謹慎的政治性還尚未觸及到遠東國家的敏感神經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