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于「陀螺電影」)

大自然對我們說了什麼?東華在寺廟談論我們如何用身體感受世界,起身離開,攝影機呈現了一個向上擡起的動作,我們看着讓東華在後文想起埋葬嶽父的母親的那棵樹,畫面在這停下若幹秒,樹葉之間透過陽光。洪常秀好像在對我們發出邀請:就像重複兩次“我不害怕”的蹩腳的詩,洪常秀以這個可感知的攝影機動作誠摯地露出了馬腳。然後樹變成了電影,我們留下了印象,不自覺地想着詩人與女友“用身體感受世界”的對話,心裡好像也産生了一首語無倫次的詩。

如何在物件中找到電影,讓它們變得有趣?洪常秀講故事有自己的節奏,進行将幾位角色進行排列組合的遊戲,家庭成員各自按照一些組别對話,于是就出現了隐含幽默的重複。若幹次抽煙,父親遞煙,在車上聞到煙味,他們相約抽煙,以及吃完午飯後姐姐尚未出場,東華又點了根煙;若幹次提及俊熙,東華與父親和姐姐分别講出對女友的看法,對應俊熙在場以及不在場時,東華的不同姿态。

幽默往往發生在不按語言提示的模式進行的場景,他們相約去抽煙,他們路過狗,路過雞,聊了很多,卻沒有在抽煙。雞幾乎變成這部電影的全部:第一次路過雞,東華說這些雞“長得好看”,而權海骁則說這些雞會被做成清炖(Baeksuk),一個錯位;他們正經地在路邊聊天,背景聲是雞在旁邊此起彼伏的鳴叫,聲音的交疊産生影片最幽默的時刻,這是另一個錯位。然後東華與姐妹倆吃飯,提及晚飯的Baeksuk雞,切換到另一個場景,父親在抓雞,雞群躲開,我們不知道哪隻雞成為了晚飯餐桌上的佳肴。這些錯位使電影存在,電影成為洪常秀的玩笑。

雞的存在好像到最後餐桌的場景才徹底失去了聲音。狗呢?他們路過狗,狗沒有出現,隻是不斷吠叫,和雞同構。當河成國半夜爬到山上看月亮,走了捷徑,又在下坡時跌倒,那個“有人經過就會吠叫”的狗卻隐身,洪巧妙地給出了一次對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東華被認可前走入房子,姐姐在彈古琴;東華不被認可後走出房子,父親在彈吉他。而掌握話語權的卻是始終在付出的母親,她的身份和東華一樣,是位知名的詩人。這已經是近乎荒謬的結構,在這個結構裡,我們看不見詩,隻能看到電影。而作詩的動作隻在兩個“過于電影”的時刻發生:抽煙過半,父親去拿酒,鏡頭突然從隻能容納兩人上半身的中景拉至遠景,留下東華坐在長椅,在本子上寫作一些東西,然後父親帶酒進入畫面,鏡頭縮進到更近的中景;第二次是餐桌的場景,又是在喝酒,所有人緊盯着東華尴尬作詩,同樣很幽默。

虛焦就像是洪所開的玩笑。當東華戴上眼鏡,我們看到了河成國,以不那麼常見的形象在洪常秀電影中出現。當東華取下眼鏡,畫面和東華的視線變得一樣模糊,分辨率降低,山上的樹與草都融為一片綠色,像是《在水中》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