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要流量,要熱度,觀衆越多越好。戲劇要專注,要沉浸,座位有限,明碼賣票。
這兩種看似不相關的元素,構成了《戲劇新生活》中的一場實驗。
看過節目的豆瓣友友說,
艹他媽的藝術真他媽的浪漫,在混亂的生活裡還浪漫這是什麼藝術家!(@CruiLin) 你看這些男的沒一個長得帥的,可是卻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魅力。(@so0kho)
節目的彈幕裡,不斷有人說,有機會一定要走進劇場去看戲。

這檔請來了黃磊、何炅、賴聲川的節目,有着明晃晃的好綜藝招牌,但8位真正的主創——這些戲劇行業内的資深大拿和新起之秀們,在觀衆眼裡尚且還充滿着陌生感。
戲劇能走下舞台嗎?或者說,綜藝能容納得下戲劇嗎?

節目在一開始就用黃磊的一段模仿《哈姆萊特》的獨白,直觀提出了戲劇人的掙錢問題。

我們能不能用自己所愛的事物掙到錢?這不僅僅是幾位主創的困擾。
節目邀請了8位業内知名的戲劇人,他們來自各個藝術院校和戲劇舞台。
我唯一去現場看過的劇目就是劉曉晔老師的《兩隻狗的生活意見》,所以對他也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第一期節目中,大家确定了以“養雞場”為主題排練話劇,劉曉晔張口就來,就地說了一段關于小雞的科普。

演過《暗戀桃花源》的吳彼和導過《思凡》的趙曉蘇,身段基本功也是沒得說。

戲劇人前輩們在舞台上遊弋十多年,在攝影機面前也輕巧自如。但上綜藝、突然被十幾台真人秀攝影機對準,對他們來說,絕對是遠離了舒适圈的事情。
劉添祺憑借《雞兔同籠》獲得了2019年烏鎮戲劇節青年競演大獎,是戲劇界的後浪。

但在前輩們極力推薦他做新劇導演的時候,他顯得很不自在。

而他一開始講故事、一站上舞台,便進入了一種自然、舒展,極富魅力的狀态,也獲得了所有年齡長于他的戲劇“老人”們更深層的贊賞。台下的局促和台上的魅力反差實在很迷人。

在《戲劇新生活》裡,幾位主創的聊天,帶着知識分子的插科打诨,一種在專業領域上亦較勁、亦遊戲的少年感。

它允許演員們台下不鮮明,保留了他們人格的複雜性,這樣也許不夠吸引眼球,但恰恰不會傷害舞台上的角色。
回到開頭,做戲劇究竟能掙到錢嗎?這個看似世俗的問題,背後是戲劇人和戲劇本身在當代面臨的整體困境。節目試圖克制、理性地展現這種困境:
還有許多有才華的創作者沒有被看見,沒有被更多人看見。
節目後黃磊又發了一條微博說,演員不需要炸裂。我順手去搜了幾位主創的微博,平均粉絲量隻有幾千人,和我這個不上舞台的素人差不多。

不夠炸裂,不夠吸睛,還能被看見嗎?

讓戲劇人被看見,為戲劇找到觀衆,或許是這檔節目的初衷。
它像是戲劇、綜藝、電影三種介質的混合産物,一種具有實驗意義的新綜藝。
節目在結構上采取了戲劇式的三幕式結構,從劇本創意階段,到籌備、排練,再到演出,一站式地呈現在節目裡。而每一期結尾都會放送出整段戲劇演出,堪稱奢侈。
第一期節目裡,戲劇人們排演的戲劇改編自童話故事卡梅拉小雞。

在原作中,卡梅拉想要逃離生而為雞的下蛋命運,跑出雞舍,去看大海;在心心念念的海上,遇到想殺了她吃肉的人類時,她卻學會了主動地說“我會下蛋”。
為了繼續活下去,為了價值交換,卡梅拉做了一件自己從前何其讨厭和不屑的事情。
這種劇目與生活契合與同構,何嘗不是戲劇人現狀的一種寫照。
除此之外,節目在真人秀部分也混合進了戲劇和紀錄片的質感。
比如說,趙曉蘇站在鏡頭前吐槽身後的兩個人,這是一個典型的關于内心獨白的戲劇舞台調度——

吳彼和趙曉蘇商量戲劇籌備,兩人站在白牆前,身後有巨大的影子,由腳燈制造出一種表現主義戲劇式的打光——

攝影機雖然常讓人感到不自在,但着實拉近了戲劇人和觀衆的距離,能讓人看清他們臉上的水珠和肌肉的抽動。

主創團隊沒有過多地用字幕和注釋來掉書袋,而是在制作細節裡盡可能地制造出了一種戲劇氛圍。

媒介是中立的,一切以内容取勝。電影、短視頻、綜藝早已不再那麼界限分明,節目也意在借綜藝的東風推廣戲劇。
從這個角度看,誰能說綜藝這種新形式不像傳統藝術一樣具備探索邊界的能力呢?

傳統藝術的數字化勢在必行。當我們還來不及把科學與藝術的倫理問題讨論徹底之前,互聯網已經開始推着我們往前走了。
評論界常常愛引用本雅明的一句話——機械複制時代的藝術品失去了光暈。
社交媒體的評論區裡也常常有留言說,我不希望我喜歡的東西變得大衆化。
印象中,幾乎每年高考填志願的時候都有“追星北上廣”的調侃。側面也說明了,文藝演出的“現場”好像隻屬于大都市,再加上時間金錢的門檻,藝術幾乎隻屬于大都市中的一部分人。
高雅藝術應該小衆,理想主義不該談錢,下沉市場損害藝術——這是由來已久的刻闆印象。但是死守在劇院和博物館,被罩上玻璃罩子的藝術能否煥發新的生命力呢?
在過去的一年,世界各地最棒的博物館開放線上導覽,劇院開始免費上線現場錄制的Live版戲劇影像。
現場感不再高貴、遙遠,藝術的複制品也不再卑微。
就像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每個類型都有自己的觀衆。從以往推出的綜藝來看,愛奇藝也很擅長用快媒介展示慢生活,把小衆愛好重制成文化現象。通過這種嘗試,不難看出攝影機的複制不僅基本無害,而且從某種程度上,“拯救”了戲劇。
戲劇由此得到了回饋:據《視與聽》雜志數據,戲劇《倫敦生活》經過NT Live的錄制和放映,僅2019年一年的票房就有570萬美金,甚至超過許多獨立電影;

而戲劇人得到的回饋則如同安迪沃霍爾所說,“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
21世紀第三個十年,也該重新輪到戲劇人去享受他們的15分鐘了。
觀衆同樣得到了回饋:戲劇開始民主化。不再需要舟車勞頓去倫敦和北上廣,就能以最佳位置看戲。不僅不用出門,甚至——也不用花錢了。《戲劇新生活》要是能讓幾位主創今後一票難求,希望票價别漲。

戲劇在劇場裡安穩地曆經了幾千年的曆史沉澱,卻好像在娛樂工業通過機器進行大批量生産複制的當代落了下風。
所謂的藝術隻是一個概念,它随時等着被解構和重構。當我們進入一個名為“藝術”的場所,不用怕自己看不懂,也不必擔心别人看不懂。
更重要的是,大衆對好内容并不缺乏辨别能力,攝影機對才華也一視同仁。
這些年輕又充滿熱情、對戲劇新生活野心勃勃的戲劇人們,即使他們不去找鏡頭、不去搶鏡,《戲劇新生活》的攝影機也主動地找到了他們。
而作為一個門外的愛好者,不求戲劇維持住曲高和寡的小衆,隻求戲劇人們能體面地賺錢養家、養戲,過一種每一個在為所愛事物奮鬥的人,都值得過上的生活。

(本文于1月27日首發于電影公衆号:幕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