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市面上眼花缭亂的《誤殺》《誤殺2》攪昏頭,不情不願來到電影院,怕又是借熱點事件抓人眼球,短視頻變長視頻的把戲,結果導演還是《誤殺》的導演,最終鳴謝仍有陳思誠的影子,但是柯汶利手握2022年版的珠玉在前,原封不動自我翻拍,總算讓都市異聞錄微微葆有些電影的絨毛質感。

片中階級對立十分鮮明,安琪和她父親所代表的學校勢力,可以欺辱、橫掃整個校園,校警是沉默不言的容忍者,方老師是汲汲營營的鑽營者,安琪的朋友鐘曉晴是背叛階層的幫兇。所以對安琪和她所代表一衆勢力的複仇是正義的,她們作惡在先,校長包庇隐瞞,和警署勾結,公力救濟缺失,林在福如電影《彷徨之刃》裡的父親一般,舉起複仇的榔頭,落在觀衆可以接受的樸素正義觀裡,不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林在福扮演“地獄判官”,他有權在天秤上為所有人量刑,李涵的過錯是冷漠,安琪和校長過度傲慢,方老師罪不至死,徐媽媽需要被敲打敲打,受受苦,方老師的跟班楊老師是個迷信的好人,偷偷揭露整個事件真相的陳雨彤,值得一次新生。他在内心給他人定罪,自己當“劊子手”行刑。

他是底層勞工,李涵是學校清潔工,她們的孩子都在特殊教育班級,結果校長、老師和霸淩者光鮮體面,互相遮掩,她們兩個鬥得你死我活,“狗咬狗一嘴毛”,因為身處底層的人,既不掌握社會資源,也不需要虛僞體面作掩飾,她們所擁有的就是純粹的體力,就像電影《黃海》中,窮途末路之人久南與殺手的漫長纏鬥,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底層勞動者沒有名和利的虛妄光環,林在福所能擁有的微小幸福,就是女兒的陪伴,當上位者把唯一的陪伴都永久剝奪,他必然會發瘋。結尾處,林在福和林惠君都已往生,畫面出現七彩的海,微微蕩漾的小船,爸爸和惠君坐在船中央,向着蓬萊裡的仙山,搖橹前行,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結局,男孩和幻象中的老虎,他的媽媽,一同漂流在靜谧之海,恐怖和凄涼的美好僅有一線之隔。

導演深切了解觀衆需要什麼,對權貴階層的不滿,在熒幕上能夠直截了當展現的複仇暴力,一種在日常生活接觸不到的殺人奇觀,他都端上來,甚至塑造出一個純潔善良的林惠君形象,聖女需要被獻祭,她顫顫巍巍站在學校會堂玻璃屋頂的動機是為了救一隻受傷的鴿子,她被霸淩導緻的死亡下墜,急速勾起觀影者的恻隐之心,淚點聚集在此。

影片中,除了上位者,每個人都是一體兩面,中間階層和下位者都有善良的本相。因為觀衆不會共情上位者,所以不需要刻畫他們的另一面,上位者本身沒有柔軟的褶子,她們幹淨整齊,毫無同情心到非人類。但是其他階層,都被允許有難言的苦衷。比如,方老師,他為了讨好校長,包庇安琪,他也是那個,收留林在福,為他擋過李涵一榔頭的人。他極力宣傳的《覺悟》太厚,陰差陽錯卡在油門下,救了攔車的警官戴國棟一命;包租婆徐媽媽,自私自利,為人市儈,她被林在福襲擊時,是弱者,拉着李涵一起跑時,存了善心,和圍觀群衆一起讨伐殺人犯,是腳踩每一個窮途末路者的看客,她從貓眼偷窺,望着李涵在樓道被家暴,拒不伸出援手;戴警官對下屬頤指氣使,辦案時不太靠譜,卻能理解作為母親李涵的苦衷,借激烈争吵摔碎錄像機,掩蓋陳雨彤的罪過。

陳雨彤的角色在最後反轉,她不是無知地張着大眼睛被繼父性侵的純潔女兒,不是被母親過度庇護,連最好的朋友都救不了的無用夥伴,不是那個被膠水釘成十字架不敢還手的受氣包,她在這三個角色裡,都靠自己完成了救贖。藏着大剪刀,戕殺繼父,給林在福透露林惠君真實死因,引導他複仇,交易達成,在走廊路過安琪四人幫,輕蔑一笑,唯有在相互依存的母女關系裡,她是被捆綁,永恒的弱者,如果僅僅依靠自身的力量,她永遠無法逃出去。因為對其他人,純粹是無盡的恨,但是到了母親這裡,李涵“我是一個母親”的宣言,封住了她的所有退路,愛裡夾雜着恨,血裡混合着玻璃。林在福和她合謀,替她做了那個狠不下心的決定,她獲得自由的片段,是電影中唯一的一段柔情。她從貨車後箱的櫃子裡打開門,放飛林惠君守護的那隻鴿子,她就是那隻鴿子,她一直是這段惡裡唯一的承受者,被迫的施暴者,她是其中的唯一純白。值得真正的自由。而其他的“惡人”,她們都應該互相撕咬,直至失去力氣或生命。

影片的鏡頭語言,風格十分強烈,和鬼片一樣一驚一乍,恐怖的幽靈古堡,迷霧般的死亡車廂,爆裂的鮮血花球,頭顱相圍的抛屍地,給人造成極緻的血腥與不适,李涵抓起後視鏡的三角玻璃朝林在福脖頸動脈狠紮,陳雨彤明晃晃的大剪刀攪開繼父的脖子,花球下面吊着的屍體,臉從塑料膜裡透出血氣。還有陳雨彤被釘的十字架,林惠君頭上的荊棘皇冠,方老師念到走火入魔的《覺悟》。整個馬來西亞,陰雨綿綿,天色陰沉,劇中人人凝重又平靜的臉龐,似乎下一秒即将扭曲變臉,營造出修羅地獄的恐怖輪回。密集暴露的陰暗面和糾纏無解的銜尾蛇之惡,與社會日益傾吐的黑色戾氣吻合。

影片沒有任何留白,從始至終,反轉滿滿,爆點十足。回望人和人為了生存纏鬥,是否可以理解為“衆生皆苦”,人人不過是在自己的苦海泛舟,刻求自渡,力圖突破萬相幻象,求得一份難得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