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講官家對皇後的不共情時,抓的細節就是官家在知道皇後對付盼兒時,第一反應卻是以為她在為自己争風吃醋。這個時候皇後的反應,讓我莫名的在意了很長時間:她沉默不語,并沒有為自己做絲毫辯解。
皇後是那麼聰明而驕傲的人,她與官家的感情也是真情實感的深,她何以可以忍受伴侶兼頂頭大老闆對自己有這些近乎侮辱的誤會呢?這讓我心裡下意識的過不去。
再次回看整部劇,才慢慢找到了答案。其實,皇後在出場的大部分時間裡,都不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形象,她似乎滿臉寫着野心算計和一絲刺人的仇恨。這個形象果不其然也挺讨觀衆不喜的,彈幕上她就一直被罵被挑。與其相反的是,官家因為表現的非常親和,一直都博得觀衆許多好感。兩人初次登場就為此定下基調:皇後滿臉怨念抱怨大臣,官家溫和的開解。皇後嚴厲的要懲罰講小話的宮女,官家卻說她們也就是孩子年紀,還是寬容點好。
這個形象的對比,是一個很經典的“女王蜂症候群”現象。團隊中管理層的女性往往比同僚男性更嚴苛挑剔,因為她們隻有這樣才能将将站住腳,而男人則不需要這麼費力,他們就可以輕描淡寫的表現出他們的“寬容”。因為白臉交給女性唱了,得罪人的事女性幹了,罵聲交給女性擔了。官家可以表現的寬厚是因為他不需要費任何力證明自己的存在合理性,因為皇後替他在很多地方得罪人。
一個女性一直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她要艱難的站住腳,要不斷的去得罪人。她要反複面對對自己人生價值的打壓:“牝雞司晨”,母雞還打上鳴了!打鳴那是公雞的事,母雞就該回去下蛋去!其實這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一個人一直在這種環境裡,她的心理狀态很難會好。像趙盼兒那樣懂得不斷自我開解是少見的,更多的是像皇後那樣,在壓抑裡選擇報複來釋放。她的不辯解是一種放棄,她已經不再相信她可以獲得公正的對待,她隻要結果,隻要看到那個集中了她仇恨的人倒下。官家誤會就誤會吧,這類的誤解,她一路走來還能少經曆了?不辯解是因為已經認為辯解無用了,隻得把合理需求自我pua為“不可理喻”,而不是因為心裡真的沒有這樣的深層需要。
所以,她對付趙盼兒時毫不手軟。在她眼裡,趙盼兒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她雪恨路上的一個障礙。這種狀态,固然需要喊醒,但我卻着實不喜歡官家對她那一篇長篇大論。在他那篇講話裡,我感到了一種高高在上,我看不到應有的“幸運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作為一個社會的最高既得利益者,講這些實在是太輕飄飄了。“在你指責他人之前,應該想想他人是否擁有你的條件”。因此,我也不認為真正喚醒皇後的是官家這一場批評教育。高高在上的指責是換不來信服的。
真正喚醒她的是誰呢?是趙盼兒啊。真正喚醒婉婉的,是這來自同性的不求回報的真誠的關心和理解。因為她們是一樣的,皇後想要齊牧倒下的原因,和盼兒想要歐陽旭伏法的原因是一樣的。顧千帆最後代趙盼兒問的那句“現在,你還覺得她是不可理喻嗎?”問的不是趙盼兒,更是她自己。你自己内心深處的那些需求,你還覺得那些是不可理喻嗎?你還在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嗎?盼兒要堂堂正正的用律法,用公理和正義打倒歐陽旭,這個行為對婉婉而言是一種巨大的震撼。有時候,有的人隻要存在,就是對另一個人的拯救。盼兒就是這樣,拯救了她的靈魂。婉婉臉上那化不開的苦楚和怨恨,就此消解了。
婉婉也回複給盼兒一樣的理解:在最後的公堂戲裡,她下令從此女子杖刑可以用錢贖買。不帶男的玩,謝謝。雖然最後為達成目的,盼兒必須說“不論男女進了賤籍就難以出頭”,但她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下苦人總是女人多,賤籍之人也總是女人最苦。不能婚姻自主的是女人,處處低人一頭的是所有女人。細節總是這麼的令人感動:這是女人争取權益的努力得到了女人的反饋和共振。對我來說這是個大大的驚喜:我真的受夠了女人争權時總被道德綁架要帶上别人了!女人專注女性自身吧,搞的有什麼事都有人在那“女權哪去了”,拜托,是找媽找習慣了嗎,又不是女人在壓迫他們,女人自顧不暇,沒精力幫他們就得被恨嗎?
總之,盼兒和婉婉是如此迅速的在得知彼此的存在後,就深深的理解了彼此,拯救了彼此。宛如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這是整部電視劇裡隐藏的最深,最徹底的互相救贖和雙向奔赴。
對兩位女性而言,也存在着這麼一個令人深思的事實:盡管多年夫妻,官家對婉婉下意識的輕視依然難以去除。趙顧愛情盡管唯美,卻也要盼兒經曆無數次被侵犯邊界和反擊,努力的引導和付出才換來最後那個可以理解尊重她的顧千帆。
可婉婉是花了多久理解了盼兒呢?隻消一夜之間。盼兒也一樣。在她決定為了婉婉的生命不惜犯下欺君之罪時,她甚至沒有見過婉婉一面。這是女性的風骨意氣:沒有男人之間誇張的哥哥弟弟義薄雲天挂在嘴上,有的隻是,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