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好好這個人物,真是一提就要吵架…在張好好這個角色身上,集中的體現了輿論對不完美女性的那種苛刻勁兒….一看氣的人頭都大了。能不能接受張好好,欣賞張好好,是一個非常考驗人是否真的愛女的問題。

我想真真正正的評價一下張好好。她總讓我想起那種生活中常見的女性:未必懂女權,也許一張嘴就是一些刻闆印象。但是提攜其她女人是她,出事時毫不猶豫站在女人那邊也是她。影視作品裡可以稍微類比一下的形象,我隻能想到一個,《風平浪靜的閑暇》裡的配角足立小姐(當然也是寫女性覺醒的女權劇啦,男權劇裡沒有這樣的角色)足立小姐是女主角的女同事,一個常見的搞小團體雌競的女人。女主角在職時經常被她欺負,離職後有一天在相親市場又與她相遇。那時女主角正被幾個男的圍着騷擾,足立小姐隻看到了背影,她隻得到了這個信息:這裡有一個女人很困擾。于是她就毫不猶豫的站出來替女主解了圍。僅此而已,沒有大團圓,沒有和解,等女主轉過身後,足立小姐發現這是她一直看不起的那個人,又故态複萌開始嘲笑她的穿着打扮,女主角也僅僅感謝了她的解圍,就立即走了,劇裡也沒有安排足立小姐忏悔道歉,也沒有特意蹦出來一個旁白對她批判一番。隻是兩個女人萍水相逢又回歸各自生活。張好好就是一個溫和版的足立小姐。張好好更善良,但依然有自己的局限:自視甚高看不起賣身的女人,最後她提醒宋引章時說了自己的姐妹遭遇,依然還加了一句“也怪她們自己不檢點”。

這樣的女人,不配被描繪出來嗎?因為她有錯,就不配被誇贊閃光點嗎?不願理解張好好的人,現實中面對這類女人的幫助,是會一甩手說“老娘不用你幫”嗎?這種混賬話我說不出口。

而張好好這個人物的成長,我也有很多話想說。想必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好好每次重要出場都在照鏡子,那鏡子嘛….反正是不怎麼還原,好好那麼漂亮,給照的跟哈哈鏡一樣。鏡子象征着什麼呢?鏡可以整理儀容,既可以自省自鑒又象征着他人的看法和目光。鏡既是自己的形象,也是他人的映照。明亮的鏡子被認為可以辟邪,扭曲的鏡子則被認為不吉。張好好以鏡為象征,這也意味着她的形象撲朔迷離,藏在他人的目光中。

很多人都分析過了,夢華錄編劇的手法類似紅樓夢,襲為钗副,晴為黛影。張好好這樣一個重要的配角,自然也不例外。那麼劇中另外一個經常在人生轉折時照鏡子的是誰呢?就是女主角趙盼兒啊。不一樣在于,趙盼兒以水為鏡,張好好以銅為鏡。水是大自然的東西,雖然水經常被風吹亂,但隻要水平靜下來,水鏡映照出來的自己就最接近本真。銅則是人工打造的,銅鏡中的好好每一次都是被扭曲的形象。好好從出現到退場,一直都沒有擺脫以社會規訓的眼光看待自己,而這樣看自己,自然也得不到真實的反饋。另一方面,水的意象在劇中也多次比喻女人,用女人的目光看自己的趙盼兒,最終也獲得最大的解放。銅在此時,亦可以相對的喻指男人,好好到最後依然生活在男人的規訓中,男人說她老了,說她不如别人漂亮….好好就在這種緊迫感中匆匆嫁人,因為害怕自己的“貶值”。

好好也不僅是趙盼兒之影。她是趙盼兒和宋引章兩個人的映照。她像趙盼兒一樣聰明要強獨立看重事業,也像宋引章一樣沉迷藝術清高自許。看好好一出場,就是風光無限,打馬遊街,讓江南小野花宋引章羨慕不已。風光的背後是無着無落的恐懼,張好好開解宋引章,看似她自信不已,其實她自己也遠遠沒做到和解。這裡聯想到宋引章一出場時請求嫁給周舍,那時她說“我以前自以為是王公太守都尊重的樂工,從來看不起那種以色侍人的歌妓”,今日之張好好,無非是劇情遠沒開始之前的宋引章罷了。宋引章也曾在錢王太妃之前行走,引章是江南琵琶第一,是狠狠風光過的。後來錢王太妃(聽名字就感覺年紀很大了)也許離開了,也許死了,引章失去了靠山,意識到一點人間冷暖(但不多)才開始想脫籍。在好好引章相遇之時,兩個人都沒有對風塵女之苦有感覺,都深愛藝術,都清高,都有高高在上目無下塵的想法(引章知道道理,那是趙盼兒給她灌輸的,不代表她知行合一,就像天天被媽念叨努力學習,實際上未必能做到)因此,好好的言論才輕易的打動了引章。因為本質上是一類人,好好隻是讓宋引章找回了自己。宋引章是很聰明很有主見的。如果思想很不同,就算初次見面再崇拜她,引章也不會把話聽進去。

此刻就要提到那個被人罵了很多次的“傲勁兒”。趙盼兒講了一句引章“傲勁兒又浮上來了”,什麼是傲勁兒?人不可以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傲勁兒就是傲氣,自認清高看不起他人,眼裡隻能看到自己,自己的一點小難受比天大….這是傲氣,是浮躁的。好好和引章的傲勁兒很快就被現實壓滅,引章是幸運的,有姐姐為她籌謀留後路,有姐夫做靠山,好好則是不幸的,她孤身一人,隻能找了個遠配不上她的男人嫁了——這時的好好,又成了劇情開始時的引章,她們對世界的真實有所意識,又因為見識思想不夠多,社會對女性的年齡要求緊迫而選擇了嫁人這條路。好好反反複複說“他會對我好,我有什麼好怕的”,這與引章拼命要證明“周郎他真的是我的知音”沒有什麼區别。好好就此憂傷的退場了,編劇和導演對她退場時的選擇顯然是悲觀的,隻是以一個克制的手法表達出來。

雖然退場悲傷,但人物的命運就此真的結束了嗎?雖然這時好好的選擇是一個昏招,但這可以全盤否定嗎?并非如此。一個女人去主動做出選擇,去主動把握命運,這本身是一件積極的事。包括故事開始時的引章,她的主動選擇也是有意義的。隻是社會對她們的容錯率太低,少女的邊界探索往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社會不允許她們不成熟,但人的成長又不是可以拔苗助長的東西….對女性角色最大的善意是保留希望和選擇。

此時好好雖然一頭紮進迷霧,但不代表她嫁錯一次人未來就是一片黑暗啊!人生那麼長,她才二十多歲。因為人物的描寫會讓你相信,即使她未來遭遇挫折,她還會重新開始,因為她是有生命力的,她還會繼續做出選擇,去把握自己的命運。在這裡我又要吹編劇了!張好好也有曆史原型,出自杜牧寫的詩,描述了一位美麗歌妓張好好年輕時鮮花着錦,嫁人後被抛棄當街賣酒的故事。當然了,也相當的男凝視角,主要不是為了同情這個女人,主要是借這個女人的故事抒發他們男人的不得志。倘若曆史中的張好好真的有知,她會認為現在自由自在做點小生意,比以前十幾歲時被當成一個物品賞玩的“風光日子”不幸嗎?明明她見到這位男詩人時,她是笑着詢問他的近況。但是張好好無法開口了,也沒有女人去記錄她的所思所想。《張好好詩》裡的好好,又是一個銅鏡中在男人口中扭曲的女人形象——她的真面目已經不為人所知了。隻有夢華錄中的張好好,通過一句台詞隐隐的有所表達:

“我現在明白了,什麼公子花魁千金一笑,都沒有自由自在的平凡日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