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的開場為其情緒基調、風格奠定了基礎。這些和自然有關的畫面,尤其是有關螞蟻、瓢蟲和其他的小動物的鏡頭在整部電影中都被反複地運用。
我們也在《指引》中看到了對四大元素土、水、火、氣的強調。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引用老子的話,背景中從高處所見的殘陽如血、日落餘晖之景(火),與地平線之下的大地伴随着疾風之聲(氣),以及接下來山巒(土)和池塘(水)的畫面使得電影中的四大元素逐一展現。在序言性的一組鏡頭之外,電影仍有對于這些元素的再次讨論,尤其是火與水的元素更是體現在部分場景的中心裝飾物上:篝火、打碎魚缸,池塘放生。
中國傳統中“金木水火土”五行學說,與古希臘四個元素的象征手法完美融合。電影中三個角色名(韓淼、麥子軒、蘇傑)各自與中國的水元素(“淼”由三個“水”組成)、木元素(“軒”古義為木材制造的車或門窗)、火元素(“傑”下半部分四點與“火”形似)相對應,水生木,水克火。
由這幅圖看來,角色名似乎暗示了他們之間的相互關聯。圓圈上的箭頭表明五行互相滋生、促進助長,與此同時圈内的箭頭則代表各個元素之間互相制約、抑制發展。
在未來、科幻這一電影類别中使用象征手法于國内來說實屬罕見,但毫無疑問在國外已被實踐,例如最近的《湮滅》以及被多次提及的《2001太空漫遊》。事實上,《2001太空漫遊》中的某些意象在《指引》的視覺畫面中以微妙的方式得到了呼應:蘇傑這一角色所使用的黑暗安全屋中古董歐式家具,令人回憶起在《太空漫遊 》結尾處David Bowman 被困明亮的白色房間中奢華且具有殖民地時期特色的法式家具。接着我們看到蘇傑辦公室與此的反差,除了兩把塑料的隐形椅子外,敞亮整潔的純白辦公室中幾乎沒有任何家具,這裡也巧妙地緻敬了 Stanley Kubrick
01主題結構
從主題的結構上去分析《指引》的方法之一就是去看三個方面:自然、人類和科技之間的關聯和交融。
與自然相關的畫面可以被分為兩極:自然風光和貫穿影片的小動物特寫鏡頭。
每個角色和小動物之間的互動闡明了他們各自相互沖突的哲學理念。例如在影片開篇,麥子軒溫柔地抓住一隻飛蛾并放生野外,使它在這個人造的住宅之外獲得自由 。在韓淼發現三條魚并把它們描述為“被困在魚缸中”後,她立刻詢問麥子軒附近是否有池塘可以将它們放生。兩人的行為雖不足為道,仍反映出他們對自然神聖不可侵犯的敬畏,以及一定程度的同理心。随着故事的進一步發展,他們間的關系和對立情緒逐步升級,三條魚成為了一場近乎災難的意外中的受害者。然而這對戀人成功拯救了他們,同時也拯救了他們的關系。一開始,麥子軒認為韓淼對“被困在魚缸中”的魚的擔憂,是她在戰時被關在安全屋内所産生的幽閉恐懼症的映射。“被困”的第二層意思就此展開:被困于房屋中的飛蛾,被困于水缸中的魚,被困于家中的戀人及其情感糾葛,或者說,他們被困于自身愧疚和恐懼的桎梏中。
相反地,蘇傑則實踐了另一套人生哲理。我們初見他是在一間純白色、一塵不染、沒有其他顔色甚至沒有溫度的辦公室。在奢華的安全屋内,當他的周遭逐漸有了色彩,這片刻的溫情最終消失于他對一隻離群瓢蟲的嘲弄與折磨。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影片開頭螞蟻與瓢蟲在自然中和平共處。随着蘇傑的幹預,平等的生物如今卻成為了捕獵者與獵物。他有意地囚禁這些昆蟲并以對它們施虐為樂,與韓淼麥子軒抓住一切機會放生動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世界觀與他對人類和科技的态度是一緻的:正如無情的大自然,人類的殘暴行徑隻有科技才能與之抗衡。他對人性的鄙視可能來源于目睹父親因戰時犯下的一個錯誤所遭遇的一切。在他的觀念中,指引必須掌控人類以拯救他們,正如他在螞蟻巢穴中玩弄上千隻螞蟻那樣。
相對于蘇傑所處的整潔無塵卻沉悶不已的辦公室,以及充滿欺騙與死亡的安全屋,韓淼和麥子軒所處的環境似乎一直擁有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美感與自然。即便是他們居住的房子也通過設計使其融入田園詩般的大自然中。房子的玻璃牆面甚至能讓我們聽到這浪漫景象中的莺聲呖呖。他們與自然的交相感應是近乎完美的:從他們對待生命的方式到無論白天黑夜都享受野外的心情。
當這對戀人遇到先進的科技,例如附近一天兩次發射的飛行器,這些“科技”都呈現出離開地球的趨勢,仿佛逃離一個不屬于他們的地方。即使是小如NIS的納米微科技最終也被韓淼和麥子軒棄用,似乎科技對于人本體驗的陌生感,與他們田園詩般的周末假期格格不入。
02藝術作品及其所含隐喻
電影中除了對各種次要藝術作品的運用,有三件藝術作品貫穿錯綜複雜的故事情節之中:名為《真相》的雕塑、《特洛伊的海倫》的畫作以及大幅的白色花朵畫作。兩幅畫在電影前期起到了重要作用,電影中也對其有詳細的介紹,而雕塑則體現了電影的整體主題之一。除了海倫和特洛伊戰争的畫屬于西方藝術作品,電影中所有的藝術作品都出自成名或新銳中國藝術家。
接着“融合”的主題讨論,《特洛伊的海倫》這一記載古希臘曆史上著名事件的畫作,從一開始就挑動觀衆的神經,它背後的故事以及象征意義也随之逐漸展開。如今普遍認為王後海倫為了英俊的帕裡斯王子離開了自己的王國斯巴達逃往特洛伊。她的丈夫,斯巴達國王發動了一場戰争,派遣千艘戰船救回海倫。如果蘇傑是國王,韓淼便是為了英俊的麥子軒而離開的王後海倫,并且她很高興能和她的帕裡斯王子(麥子軒)繼續在一起。之後當故事切換到蘇傑的視角,我們意識到他精心僞裝的大樓内恐怖襲擊,隻為得到他和韓淼不被外人打擾的獨處時間,并借此機會引誘韓淼以挽回她。
白色花朵的畫作是純潔天真的象征,也是蘇傑所講述的在未來(電影中的過去)發生在兩個因戰争被迫分離的愛人之間的,令人心碎的故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由此我們得知畫家因何創作了這幅畫,如何在運送過程中丢失又最終被重新發現。故事的最後,那對戀人在他們的世界裡無法重逢的命運,也預示了蘇傑和韓淼無法破鏡重圓的結局。
最後,我們談談在電影開頭和結尾均出現的扭曲的金屬雕塑,它恰到好處地為揭示影片的核心主題“真相”埋下了伏筆,正如這座雕塑的命名。
在電影的開頭,當韓淼回憶她的經曆并提起這座雕塑時,對麥子軒所說皆為謊言。當我們在電影 結尾再次看到雕塑,影片的最後一句台詞是麥子軒提出的一個問題,“韓淼,你剛才有話要跟我說嗎?”,這一句講韓淼放在了和影片開頭相同的立場上。即使她擁有了第二次機會說出真相,随着他們處境的變化,一出帶有諷刺意味的悲劇即将上演。
影片最後留給韓淼,以及觀衆的問題,即韓淼會不會告訴麥子軒真相,并向他傾訴過去三個月中自己所背負,且頻繁在噩夢中閃現的愧疚與痛苦;還是她會繼續活在謊言之中,并且為了不傷麥子軒的心而犧牲自己的靈魂?畢竟麥子軒的确告訴過她:“如果你活在謊言裡,就沒人能了解或者愛真實的你,那一定很孤獨”。
在電影的中段當我們意識到麥子軒并沒有背叛韓淼,不同于她和觀衆之前所懷疑的那樣。更準确地說,他的謊言是出于想要隐瞞自己的病情,并且最終意識到為了不使誤解加深,他必須向韓淼坦白真相。巧的是,蘇傑對于韓淼的欺騙性引誘,和麥子軒對韓淼隐瞞病情二者的本質是相似的:韓淼成為了兩個男人不同程度的不誠實行為的目标,這也是當下正在進行中的#metoo 運動中的話題之一。
盡管如此,當蘇傑走過在落日餘晖中閃着金屬光澤的“真相”雕塑時,擺在韓淼面前的是一個最根本的道德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