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韋斯.安德森并不打算在上一部作品裡複雜精妙的冒險之後歇口氣,他暫時放下了《法蘭西特派》裡精心打磨的場景道具以及風趣幽默的故事合集,舞台也從五彩缤紛的法國小鎮搬到了糖果色的亞利桑那州沙漠,同時還是帶着一大堆好萊塢明星,在covid-19肆虐的時期以飽滿的熱情創造出了幾乎是今年最棒的電影《小行星城》。
盡管表面看上去這似乎還是一部“典型”的WA式電影,但從形式到内核,都發生了某種改變。
先從形式上講起,在《小行星城》裡,前幾作的180°正反打、左右平移的運動、快速的旋轉鏡頭依然存在,但戲中戲不再是簡單的嵌套結構,而是地上到地下,一種自上而下的運動,這種潛在的運動性貫穿了影片的全程,使得觀衆與銀幕上的彩色戲劇,以及舞台背後(或者說之下)的戲外空間形成了三個層次,也就是說,在影院座椅與銀幕之間還隔有一層空間用于提防入睡。這是韋斯.安德森的一次自我突破,是任何模仿者都無法複刻的。
再談談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道具。本作的道具看起來不再如前作那樣精雕細琢力求真實,反倒是給人一種油彩塗抹的虛假間離感,整體色調也不再追求紛繁的拼色,而是統一成了一種“被曬傷”的糖果色,與真實再次背離。韋斯.安德森在色彩層面再次對觀衆發出了警告:這是百分之百的虛構,是對現實的逃離。當我們逃離到這座沙漠式遊樂園裡之後,韋斯.安德森立馬就讓攝影機做了一次360°的旋轉以證明他希望觀衆做為戲外的客體,以便于更好地欣賞這場好戲而非置身事内。作為觀衆,則隻需要保持對導演的絕對信任,這部影片才得以成立,那麼,我們方能無需多慮地關注人物旁邊的卡通粘貼紙闆道具,還有戲劇角色背後的創造者。
韋斯.安德森沿用了他一貫的兒童劇滑稽手法來制造笑料,但很明顯,本作裡的喜劇方法較《法蘭西特派》更為精簡,其中的肢體喜劇開始被弱化為靜止的狀态,可以說是卓别林的反面,它意味着觀衆必須逃離“被逗笑”的固定思維,自行從信息量巨大的畫面與聲音中去感悟到快樂。這個想法體現了韋斯.安德森對觀衆的完全尊重,他希望在影片裡以一種平等的姿态與觀衆交流,這樣,傳達的情感才可以是真摯動人的。
當觀衆對導演的完全信任和導演對觀衆的絕對尊重達成之後,影片所要傳達出的情感也得以體現。
影片給人帶來一種不知所措的怅惘感,美麗卻哀傷的情感從舞台之下一直蔓延到沙漠中,不論是Conrad在戲外的昏暗房間,還是Augie與Midge在偌大的沙漠裡被狹小的平房窗戶壓縮的對談,還有裝有骨灰的保鮮盒的埋葬,無不讓人為之感到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