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看慣了大團圓、合家歡式電影的中國觀衆來說,《機器人之夢》的結局或許是難以接受的。
我們常常看到中國爽劇中的男主角,在商業戰場拼殺多年終成霸道總裁後,依然不忘當年陪他吃煎餅果子的鄰家小妹,乃至不惜一切代價在人海中搜尋,執意要将昔日的青梅竹馬迎回身邊、舉案齊眉。據觀察,這可能還不隻是男性所謂的青春情結。在現實生活中,就連已暴得大名的李雪琴,也還在脫口秀大會的舞台上,喊話11年前的向其表白的初中男同學,以一句“(當年不讓談),(現在)我媽讓了”,企圖再續前緣。
得不到的就是好,越早得不到的越好。這一道理幾乎成為大家的普遍心理,仿佛早認識的優先注冊了你的青春,天然地占據了你的芳華。一句話,癡情至死就是俺們國人的首選項。
但是《機器人之夢》的價值觀明顯走向了另一個層次,它沒有停留在對“未完成情結”的執著修複,而是給了所愛之人充分的自由。或許我們所迷戀的,已經并非那個具體的人,而是那個在時光中被定格、未被塵世污染的“純粹符号”。尋找ta,實質上是想找回自己那段“未被污染”的青春。這種愛,其實是對過去“自我”的一種深情回溯,坦白說,是一種高級自戀。
并不鮮見地,我們的文化常常歌頌“從一而終”“破鏡重圓”的執著,并将其視為深情的最高境界。然而,真正尊重一個人,就必然意味着一種疏離的可能:即在你缺席的時光裡,對方獲得的新的成長與幸福,已然存在于你未曾參與、甚至與你無關的一段經曆中。而這段經曆也是ta生命中的重要成分,無法抹殺。
我們文化中的“厭惡損失”,在情感領域表現為對關系斷裂的極度抗拒。“白月光”之所以永恒美好,正因為它被凝固封存在失去的遺憾中,成為我們反複咀嚼卻永不損耗的心理資産。《機器人之夢》則嘗試教會我們一種更艱難的情感選擇:坦然接受“失去”,所有有意義的連接,都不在于其持久,而在于其發生時的純粹和給彼此帶來的悸動。
在如今現代社會,也許我們不該不停地回溯過去,渴望修複過往、圓滿一切、乃至重現一切。這種對“純粹原點”的絕對忠誠或許看上去很美,但也可能将鮮活的人生恒久囚禁、埋葬于記憶的博物館中。
或許,一種成熟的情感文化,是能夠同時容納兩種叙事:既能理解并感動于對“從前慢”的執著與追尋;也能領悟并尊重那種“我愛你,所以我給你全部世界,包括沒有我的那一部分”的遼闊與深沉。
當我們看到《機器人之夢》的結局并感到刺痛時,也許這痛是在提醒我們反向檢視自身:是否真正具有祝福他人、并真心希望他人收獲幸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