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懶了好久,上周我回到字幕組的工作,參與譯制了阿根廷恐怖新片《當邪惡潛伏時》。

這片也是期待了好一陣的大熱門,爛番茄一度高達99%新鮮度,實力吊胃口。

作為全西語對白電影,能在觀衆普遍不愛看字幕的北美大規模公映,水平确實有兩把刷子。

導演德米安·魯格納早年那部《詭怪疑雲》把多種恐怖花招玩得熟練之極,在恐影迷友風靡一時,我當時也在微博推薦過。

時隔六年,他沒有躺在舒适圈裡吃老本,《當邪惡潛伏時》氣質手法跟前作判若兩人,閃爍着創新求變的精神。

先唠兩句題外話,都知道看恐怖片追求驚吓,但具體到吓人的伎倆、瞄準的觀衆心理,不同影片招法不同。

有的故布疑陣用不可知力量搞人心惶惶,以大多數鬼怪迷信片、一部分獸獵片為代表。

有的高仿現實環境喚起觀衆的生活經驗,許多宗教民俗、暗夜砍殺題材都屬于此類。

有的用跳座驚吓讓人心驚肉跳,《招魂》、《小醜回魂》等系列有精彩的示範。

有的用僞紀錄片第一人稱拉近臨場感,這個首推我前陣寫過的《緻命錄像帶》系列。

如果說《詭怪疑雲》還是綜合調用傳統的多面手,那麼《當邪惡潛伏時》的恐懼感來源就少見又異色。

邪靈入侵村鎮,四處感染傳播,一家人無意被卷入其中,一邊逃亡一邊試圖阻止它。

許多網友看過此片後最直觀的情緒反應是——無比的焦慮。

具體而言,就是一種大難臨頭髒東西纏身怎麼也逃不掉、甩不脫,做事各種掉鍊子出差錯,糟心的幹擾從不間斷,時時刻刻不知怎麼選,負面情緒充斥空氣,身心疲憊、無助無力感。

整個電影使出渾身解數拱火,從情節角色到風格手法,每一處都奔着撩撥焦慮而去,保證讓人看得火冒三丈。

主角被設定為一個脾氣急躁的中年人,陰差陽錯被丢進拖家帶口逃脫和對抗邪靈的麻煩裡。

他大男子氣概爆棚,大家長作風嚴盛,随時想要話事掌握局面。

但情緒控制能力很差,非常不善于溝通,又是個大老粗,知識不夠信息不全,隻能聽人指揮,時常憋屈得很。

加上邪靈本來就擅長僞裝欺騙,更是常常把他搞得左右為難迷惑狂亂,不分場合地進入暴走狀态。

他前妻也是一樣神經質,兩人吵架情緒發洩垃圾話互噴,吵到女兒被狗撕了都沒察覺。主角弟弟脾氣略好點,但腦子也沒機靈到哪裡去。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們輪流犯蠢看得人滿心捉急,恨不得跳進銀幕替他們操心下正事。

邪惡力量瘋狂蔓延,看着一群成年人還在發脾氣鬧情緒,說蠢話出昏招,能不讓人焦慮嗎?

而全片也不同于慣常的邪靈題材,一上來就是邪惡力量籠罩一切,整個氣氛有點像《寂靜之地》那樣以小見大的舉世災難片。

邪靈不是小衆見聞也不局限在封閉空間,而是整個世界觀裡家喻戶曉的常識性存在。

男主上門警告要趕緊跑路,前妻說的是“你别吓唬我”而不是“你别騙我”。

他老媽也表示,這裡是偏僻鄉村,離城裡遠得很,按說不該鬧邪靈啊。

鄉裡鄉親人人都聽過這玩意,隻是了解程度不同,有的不知道槍殺腐種的後果,有的低估事态遭了殃。

邪靈甚至能操控兒童身心,讓他們成為迷惑成年人的幫兇,小孩裝可憐撒謊和面帶童稚擊殺成人的場面,很有點《誰能殺死孩子》的反差陰邪氣。

一切無不凸顯邪靈勢力之龐大,滲透之深入,帶來鋪天蓋地的壓迫力量。

你甚至可以發揮想象,用一些現實勢力來隐喻指代這個邪靈,也能對應上。

總之天涯海角根本逃無可逃,稍有不慎就要沾邊,惹上了就隻能背水一戰,透着一股巨大的晦氣。

電影還善于運用視聽手段來制造很具臨場感的焦躁場面,秉持一個:隻要煩不死你,就往死裡煩你。

離婚夫妻吵架那段,大狗狀況怪異,小女孩不知情撫摸,女人聲嘶力竭,男人高聲怒吼,屋主威脅報警,小男孩驚慌失措,場面一地雞毛,混亂失控。

鏡頭不安地在房内遊走,噪音混着音效仿佛一把鋸子在人心頭反複拉扯,終于極其驚駭的一幕就在這種煩躁情緒達到極點時爆發。

後面逃亡路上,自閉症大兒子不斷發出呓語怪聲,小兒子童言無忌說傻話,老媽大談邪靈法則念叨惡魔名字,邪靈假借前妻的聲音打來騷擾電話,男主心理防線被不斷擊潰,最後崩潰哭泣。

還有一些荒誕小插曲,比如要買冰淇淋安撫大兒子,卻發現一車人都沒帶夠錢,甚至考慮起要不要回危險的鎮上去取錢。

後面男主終于找到腐種,明顯一個人搞不動,卻還是試着把幾百斤的活死人拖出來,接着被蠱惑犯腦殘更是坑死隊友。

放在稍微不那麼嚴肅的電影,這些妥妥都是制造無厘頭笑點黑色幽默的天賜良機。

可本片一絲絲搞笑諷刺的意圖也沒有,困境就是困境,就是讓人焦頭爛額渾身冒汗的絕望之境。

片中還借專門對付邪靈的行家之口,說了大量解釋性台詞,不厭其煩地搞科普。

放在多數恐怖片,這信息量夠把邪靈的身份證号、小學拿過的獎狀、前世的戀愛故事都報一遍了。

但在這裡世界觀非但沒有得到充分解釋,甚至讓人覺得知道越多,對邪靈越加一無所知。

除了傳染的方式和特征、對付它的一些手段和禁忌之外,還有無數的坑沒有填上。

以至于當邪靈現出真身揚長而去,還跟個開放結局一樣,不提供确定答案,需要腦補解讀。

這種越努力越看不清全貌的無力感,讓人像在心理上就像處于斯蒂芬金那部《迷霧》的囚籠煉獄,隻能提心吊膽眼睜睜看着霧中伸進來一對爪子一根觸手把人帶走。

最終,主角不但拯救親人失敗,還敗得稀裡糊塗,敗得後知後覺,一敗塗地到超出最壞的預期,電影結束在他跪下來揚天痛哭。

煩躁無助也在此時被推向了巅峰,他們費勁千辛萬苦、付出巨大代價的任務,打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希望。

盡管導演也許并無這個意圖,但不妨礙我們把電影理解成一個巨大的諷刺——

把親人的安危、世界的命運交到又蠢又犟的人手上,還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恐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