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唐山打人事件關注度頗高,對于這個惡性事件,是否作為性别暴力的現實案例,大家自有評判。
今年第75屆戛納電影節,有一部同樣關于男性針對女性暴力題材的電影,被提名金棕榈獎,它就是《聖蛛》。
《聖蛛》女主紮拉·阿米爾·阿布拉希米獲得戛納最佳女演員,同時她和戛納評委法哈蒂一樣來自伊朗。作為伊朗昔日當紅女星,16年前被同劇男演員偷走私密性愛視頻,遭到對方惡意散播,被極端民衆死亡威脅。
逃亡後她沒有放棄,拍攝了更多讨論社會厭女和女性壓迫的作品。
紮拉在得獎時說:“我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站在今晚的台上,盡管我熱愛電影,但這也是一個美麗中帶着許多羞辱的故事。”
然而《聖蛛》得獎後,伊朗文化部公開發公文譴責,甚至有機構發出了死亡追殺。
《聖蛛》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女記者深入伊朗最神聖的城市,追蹤調查連環兇手“蜘蛛殺手”,以“清洗街頭罪惡”為名殘害女性性工作者,但随着死亡人數的劇增,以及真相的接近,記者發現整個社會開始奉“蜘蛛殺手”為英雄,這使得她追尋正義的機會變得渺茫......
戛納媒體發布會上,記者對導演阿裡·阿巴西進行了提問(翻譯@書本戛納記者笑意):
戛納記者提問現場
戛納記者:本來打算在伊朗拍攝這部影片,然後放棄了,這是為何?
導演阿裡·阿巴西:我試圖在伊朗拍攝,我去了文化宗教局,和他們“喝了幾杯茶”,我把删減過的劇本給他們看,已經做好了妥協的準備,讓影片得以過審。(雖然我一點也不認可審查制度)
他們說很榮幸你能回到我們國家,你是多麼不可多得的導演blabla,我們有結果會再通知你的。一年後,我再去詢問,他們又說,再來喝一杯茶吧。那時候你就知道,他們不會批準了。
我依舊認為,我的這部電影裡沒有任何秘密,隻是呈現生活本身的一部分,而我也隻是做好我本身的工作而已。
戛納記者:你的拍攝技巧從伊朗電影裡學到了什麼?
導演阿裡·阿巴西:我很尊敬伊朗電影,也很喜歡許多大師。但從拍攝角度,我并沒有從伊朗電影裡學到什麼。因為伊朗電影有太多隐喻了,比如風中的花瓣,我認為電影是一記耳光。
電影應該去展示一些東西,而不是隐藏一些東西。
伊朗最好的電影,你也許可以在網上看到,而它的電影膠卷也許已經腐爛在哪個角落了。而一些政治宣傳電影卻能用最好的膠卷拍攝,拷貝一百多份保存完好。
電影并不分國界,也不分性别。
比起伊朗電影,大衛林奇、路易斯·布紐埃爾這樣的導演對我的啟發更大。但生活在伊朗,沉浸在那兒的氛圍之中,知曉這個國家的現實,這個國家特定的文化,對我的創作也非常有啟發。
而我們國家的電影,則是創造了一個平行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女人睡覺從不脫衣服,頭上永遠戴着頭巾,她們沒有身體,從不觸碰任何人,從不上廁所,從不做愛,很少工作,甚至在臉頰上的一吻都要被剪到風中的花瓣裡。
這樣的電影,并不應該成為一種啟發。
文:笑意
責編:劉小黛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注明:本文由大量劇透,介意者謹慎閱讀
男人的蛛網
夜幕降臨,男人騎着摩托行駛在伊朗聖城馬什哈德一條“不潔”的街道上,那裡站着濃妝豔抹的失足女人。
他停下,示意女人上車。對方猶豫了一會兒,揣摩這個騎着小摩托的男人,會有錢支付給她,讓她養活家裡嗷嗷待哺的孩子嗎?
男人狡黠地露出笑容,拍胸脯保證跟着他走便會讓她賺上一筆。
到了男人家門口,女人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準備逃走,卻已經遲了。
男人緊緊勒住女人的脖頸,任其求饒、掙紮、反抗,沒過多久,掙紮便停止了。
事後,他用毯子卷起女人的身體,丢棄在周邊的荒地裡。
在第二天警察發現遺體時,他還會去現場圍觀,和周邊人一起,發出啧啧歎息:這女人真是活該啊。
殺手的身份之外,他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建築工人,一個女人的丈夫與三個孩子的父親,看起來老實本分,沒有人懷疑他。
他漸漸殺人上了瘾,一殺就是十幾條性命,殺人的手法業餘又笨拙,棄屍的地點每次都在同一個。
更嚣張的是,他還會打電話給記者,告訴他們自己就是兇手。
男記者們早已見怪不怪,警察們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女人眼中危險的連環殺手,是警察眼中“城市的清潔工”,信徒眼中守護聖城的英雄。
在貧困、毒品、性交易泛濫的街區,沒有人在乎堕落的女性被殺害。
她們的母親以她們為家族的廉恥而閉口不提,隻能偷偷哭泣。
而伊朗的警察、司法部門與兇手,則在同一個父權體系中。
既然利益互不觸犯,就能默契地互相理解、配合。
正因如此,案件得以明朗的關鍵在于一名女性,便再符合情理不過了。
女記者的誘餌
沒有其他人像這位女記者那樣執着于找出兇手。
連環殺人兇手逍遙法外,最恐懼的是女性,也唯有女性才能理解那些被殺害的女人真實面臨的困境。
在這個城市裡,女人的生存環境則尤為艱難,特别是單身女性。
流落街頭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但有着相似的生活軌迹:生于貧困的家庭,14歲就被迫結婚,23歲已生育多個小孩,35歲失去了大半牙齒。
即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獨立女性,女記者在職場面臨男上司的騷擾,入住酒店也被懷疑是性工作者而婉拒,展開調查艱難重重。
一個剛詢問過線索的妓女,幾天後便被發現了屍首。一個胖妓女,看起來粗壯有力氣,也未能幸免于難。
導演把每一個女性被殺害的過程都完整地呈現在觀衆面前。
兇器或是她們摘下的頭巾,或是床上的枕頭。
觀衆興許還心存僥幸:這一次的女子是否能夠掙脫,是否能夠反抗。
沒有。
一個獵物求生時拼勁的全力,最終抵不過蜘蛛的獵網與騰騰殺意,最後都失去了掙紮的力氣。用作祈禱的地毯,像蛛網一般把她們裹住。
她知道被殺害的風險極高,還是決定用自己的身體作為誘餌,畫上豔麗的妝容,站在他經常出沒的街道等候。
即便有勇氣與智慧,還有接應的男同事,她的經曆也是九死一生。
入了虎穴,她才拿得兇手作案的一手證據,把真相公諸于衆。
伊朗女演員紮拉·阿米爾·阿布拉希米與女記者的角色融為了一體。
因前男友電腦流出的性愛視頻,她從當紅女明星跌落成被影視圈封殺的污點藝人,不僅為家族蒙羞、為整個伊朗社會所不齒,更面臨鞭刑與牢獄之災。
她隻好流亡法國,在巴黎打工維持生計。
被男權社會所碾壓的脆弱無力,和跌落谷底奮力一搏的堅毅,她的個人經曆為原本可能落入俗套的女記者形象注入生命力,讓面對聖蛛捕殺的恐懼與面對輿論反應的失望都無比真實。
紮拉·阿米爾·阿布拉希米獲獎照片
聖蛛的審判
與諸多講述連環殺手故事的影片不同,這部電影的着力點并不在于追捕兇手的過程,而是兇手捉拿歸案之後的審判,以及大衆的反應。
相比于連環殺手本身,導演對這個孕育連環殺手的社會更感興趣。
這個故事,是由發生在伊朗的真實故事改編的。
導演回憶起2000年左右案件發生時的情形:被殺害的女子數量還未達到五六個的時候,甚至不算是什麼新聞。
當兇手殺了十個女性之後,大家才關注到這件事。
雖然伊朗官方媒體并未報道,但當時整個社會都轟動了,特别是兇手被捕後,全國所有人都密切關注這個案件。
影片還原了當時伊朗社會的輿論:一部分媒體和群衆把這個男人描述為一個“無私的英雄”,為了社會利益犧牲自己。
這一部分的恐怖程度甚至超過了兇手殺人的部分。
你可以看到,在輿論的造勢下,兇手多麼理直氣壯地向大衆炫耀自己的成就:我問心無愧,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有殺掉最後那個女人。
而他的妻子在發現丈夫所做所為後,并沒有因此感到羞恥。
她挺直了腰杆,認為“那些女人本就應該被清除,丈夫隻是做了應該做的”,僅僅害怕丈夫難以逃脫刑罰,埋怨他的行為可能讓她和孩子失去依靠。
孩子在短暫的羞愧過後,也迅速找回了自尊,甚至為自己“偉大的父親”感到自豪。
孩子說,我長大後,也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完成他未竟的工作。
他還給媒體演示了如何完成這項工作,演示時扮演被捕殺者的,是他年幼的妹妹。
法國數名女性在戛納紅毯上為死于家暴的129位女性抗議
這個社會究竟為孩子們樹立了怎樣的榜樣?兇手伏法,固然能夠震懾住一些仿效犯罪的人,但姑息、體諒甚至鼓勵這種暴力的輿論還盛行,暴力的催生便永不停止。
導演認為,針對女性的暴力,不僅僅限于伊朗。
一些西方國家,也是經曆了許多年的努力,才減少了暴力事件的發生。
但我們現在做的已經足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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