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芭芭拉·克裡德(Barbara Creed)的書籍《Return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 Feminist New Wave Cinema》第七章“QUEERING THE MONSTROUS- FEMIN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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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惑》(The Lure,2015)阿格涅什卡·斯莫奇因斯卡(Agnieszka Smoczyńska)
由阿格涅什卡·斯莫奇因斯卡執導的《魅惑》(2015)是女性主義新浪潮(Feminist New Wave)恐怖電影中最大膽、最離奇、類型融合最為狂野的一部,它将“怪異女性”(monstrous-feminine)塑造為酷兒形象。
影片背景設定在20世紀80年代的波蘭,向華沙十四世紀的市徽——華沙美人魚——緻敬,該徽章中美人魚手持利劍與盾牌形象鮮明。
《魅惑》是一部融合恐怖、喜劇與音樂劇的作品,它取材于關于美人魚、海妖與吸血鬼的超自然民間傳說,并以自由跳躍的情緒和富于想象力的叙事方式著稱,這種叙事形式帶來了一種即興感與難以預測的氛圍。然而,這種趨向自由的力量卻不斷遭遇來自強制與控制的壓制:包括厭女、拟人化傾向以及殘酷性。
在她們登上陸地的日子裡,美人魚姐妹金與銀(Golden 和 Silver)體驗到了人性中的善良與慷慨,也遭遇了掠奪與暴虐的一面。她們來到波蘭,但她們的目标是橫渡大洋前往美國,希望在那裡能夠找到更适合施展才華的舞台。
《魅惑》探讨的是女孩成長的旅程,以及堅持自身身份的重要性。
金與銀沒有可見的性器官,而是擁有如巨型鳗魚般閃閃發光的長尾。她們是一對擁有魔法的食人姐妹,通過心靈感應進行交流:當她們的魚尾接觸水時可以變出雙腿,反之亦然;而她們的牙齒也會變為鋒利獠牙,用以撕裂獵物的身體。由于她們在每一個場景中都占據視覺主位,這種超現實的怪異形象就成了整部叙事中視覺上的常态,而故事則設定在20世紀80年代波蘭夜總會的奇異世界中。
故事開場,兩位美人魚在海岸邊現身,望向一戶正在享受夜晚時光的歌舞家庭——“無花果與棗”(Figs ‘n’ Dates),她們一邊唱歌跳舞,一邊演奏樂器。海妖姐妹唱着自己的歌:“幫我們上岸吧,親愛的,不必害怕,我們不會吃了你”,正如她們所預料的,這首誘人之歌吸引了兒子米耶泰克(Mietek)和父親走進水中。但母親克莉西亞(Krysia)卻未被迷惑,她認出了她們的真實身份,并發出刺耳尖叫。
畫面随後切換到夜總會,“無花果與棗”正在表演,龌龊的經理首次見到金與銀這對美人魚姐妹——她們已經随這個家庭一同上岸。他被她們身體上沒有生殖器、尖銳的牙齒以及在水中緩緩變回巨型魚尾的能力所吸引,便提出讓她們與“無花果與棗”一起組成歌舞二人組駐場演出。兩姐妹很高興能在前往美國前,先在華沙稍作停留,于是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
在演出結束時,銀與金以人類女性的形象登台,雙雙跳入一個巨大的香槟杯中,杯中液體令她們重新變回美人魚,她們在水中親吻——令觀衆大為歡喜。在這種極緻浮誇的場景中,《魅惑》融合了人類與非人元素,擾亂了常規與邊界。在夜總會的場景中,影片借助充滿誘惑的音樂、女同冒險、情色表演與頑皮幽默,将一個通常屬于異性戀規訓的空間進行了酷兒化。
當晚稍後,金與一名男子離開酒吧,兩人驅車前往河邊,金在那裡将其殘忍地吃掉,随後滑入水中。而銀則與米耶泰克在浴缸中嬉戲——這隻浴缸意外地轉變成大海,銀在水中為這位吉他手口交,盡管他早前已表示對她的魚尾感到厭惡,并說她在他眼裡“永遠都是一條魚”。在另一段超現實的非人情節中,克莉西亞與丈夫佩庫西斯塔正在交歡,而她夢見自己變作一條雌性美人魚,仰面躺着,一邊哺乳着兩位美人魚姐妹。
金是酷兒,而銀則愛上了米耶泰克——一個隻能将她視為動物的人,并要求她将尾巴換成人腿。銀總是主動與米耶泰克發生性關系,盡管他顯然并未對她深情傾心,而她仍抱持希望。
她那得不到回應的欲望,以及尾巴的喪失,是安徒生著名童話《海的女兒》(1837)中的經典母題。斯莫奇因斯卡曾表示,她的這部電影确實是對安徒生故事的一種改寫。她将那段關于異性戀、單戀、痛苦與犧牲的叙事,改寫為銀的故事,并為金創造出一個基于卑賤力量與人類/非人類酷兒身份的替代版本。
最終,銀接受了一場殘忍的手術,切除了魚尾并換上人腿。失去魚尾的同時,她也失去了美妙的嗓音——正如在夜總會與金屬樂隊一同演唱的深海同類特裡頓(Tryton)曾經預言的那樣。米耶泰克對銀的手術感到震驚,拒絕再與她發生關系,并開始籌劃與另一人——拉基耶塔(Rakieta)——的婚禮。他自命不凡,缺乏同理心,是一個刻闆的父權形象,就如故事中大多數男性一樣,他期望女性——即便是美人魚——都必須服從自己的命令。
金與特裡頓警告銀:若她不在破曉之前吞噬米耶泰克、讓他的鮮血濡濕她的人類雙足,她就會如傳說所言化作海上的泡沫。米耶泰克與新歡拉基耶塔的婚禮在一艘河船上舉行,他們邀請了所有人,包括金與銀。天将破曉時,銀請求與米耶泰克共舞;當他們浪漫相擁時,銀鋒利的獠牙已然顯現,但她終究無法将其吞食,轉而化作泡沫。
金對男性毫無性興趣,也從未打算為嫁給男人而放棄她那壯麗的魚尾;她更傾向于吞食男人,享受酷兒性愛。
在一場怪誕的情節中,金獨自離開俱樂部,遇上一名穿着皮風衣的女警,後者正試圖查明金的一位受害者的失蹤之謎。兩人一邊唱歌跳舞,一邊調情。她随警察回到家中,女警将水潑在金的腿上,使其再次變回那條壯麗的魚尾。兩人随後展開了一場情色性愛。與米耶泰克不同,這位警官絲毫不在意金的非人特質,舔舐着金整條魚尾,随着性愛的推進愈加熾烈。這位女性對金巨大的尾鳍、鱗片或體液都毫不排斥。相較銀與米耶泰克之間的場景,這場人類與美人魚之間卑賤而酷兒的交會,充滿愉悅——盡管這位女警的結局尚不明确。
《魅惑》是一部怪異的童話,将剝削性的男性、非人性欲與酷兒欲望置于鮮血與食人背景之中。
金因失去姐姐而心碎,在憤怒中撕裂米耶泰克的喉嚨,衆目睽睽之下重返大海。兩姐妹都在與卑賤人類的交會中遭受創傷:銀首先失去了身份,随後失去了生命;金因失去銀而悲痛欲絕,隻得重返大海。斯莫奇因斯卡從安徒生的《海的女兒》中重塑神話,創作出兩個美人魚形象——一個異性戀、一個酷兒。
《魅惑》最引人注目之處,是它衆多叙事線索間的自由流動,這些線索在變形美人魚這一詭異的視覺意象下自然統一。在這個怪異、超現實的世界中,酷兒性不再受限于任何單一定義,使一切皆有可能。唯有男性試圖強行确立陸地對海洋、實體對流動、人類對非人之間的支配。
《魅惑》融合童話、恐怖、音樂劇、愛情故事與酷兒叙事,提供了女性主義新浪潮電影中極具代表性的類型混合實例。
其風格遊走于現實與超現實之間,并通過雙生美人魚這一設定,将“詭異”(uncanny)的視覺體驗推至極緻。斯莫奇因斯卡調度(plays)異性戀男性的情色凝視,将銀與金塑造成深海中美麗的生物,又迅速瓦解觀衆的視覺快感,用美人魚那卑賤、黏滑、具陽具意象的魚尾填滿整個畫面。在幽默表層與迷人的歌舞場景之下,是一種怪誕變形、具流動性的“怪異女性”(monstrous-feminine)形象所投下的陰影。
《魅惑》貫穿始終的,是通過美人魚從魚變為人、再變回魚的變形過程,對性别表演性的持續演繹。
這部浮誇的酷兒版《海的女兒》的寓言在于:做一條活着的、酷兒的、反叛的美人魚,遠勝于做一個死去的新娘。金甯可在王子的婚禮上吞噬新郎,也不願聽從童話裡關于愛情與婚姻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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