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芭芭拉·克裡德(Barbara Creed)的書籍《Return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 Feminist New Wave Cinema》第三章“#M*T¥%—RAPE AND REVO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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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似錦的女孩》(Promising Young Woman)埃默拉爾德·芬内爾(Emerald Fennell,2020)

埃默拉爾德·芬内爾(Emerald Fennell)引發争議的影片《前程似錦的女孩》(Promising Young Woman)誕生于一個男性暴力問題已成為全球性焦點的時代背景之中,而這一聚焦與米%…@兔運動的崛起密切相關。芬内爾本人指出,劇本“并非誕生自米%…@兔運動”,但她也承認,這部電影更廣泛地“屬于這個時代”(Fennell,2021b),呼應了全球範圍内愈發顯露的性暴力現象與女性日益堅定的反擊姿态。

這是一則關于兩位年輕女性悲劇命運的故事:尼娜(Nina),一位強奸受害者,最終選擇自殺;以及她的摯友卡茜(Cassie,由凱瑞·穆裡根(Carey Mulligan)飾演),多年後因無人伸張正義而決意為其複仇。卡茜準備不惜一切代價,甚至赴死,隻為替摯友讨回公道。

故事聚焦于卡茜——一位辍學的醫學院學生,與父母同住,在咖啡館打工。夜晚,她遊走于各類酒吧,僞裝成酩酊大醉的樣子,引誘那些虛僞的年輕男性。他們主動提出送她回家,實則意圖對她性侵。他們将她帶回家中,在未提供任何幫助的情況下,對她進行性挑逗。當卡茜提出“請你停下”而遭拒時,她會瞬間恢複清醒,以冷峻語氣質問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這些男人面對她的驟然清醒,往往驚慌失措,連忙辯稱自己是“正人君子”并退縮。對他們而言,與一位幾乎失去意識的女人發生性關系是可以的,但若她清醒,就不行。 “我以為我們之間有點感覺。”其中一人這麼說着,完全不理解到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個好人。”他堅持道。

回到家後,卡茜在床底藏着的一本本子上劃去又一個男人的名字。她的複仇策略在不斷推進,但她心知:這遠遠不夠。因為這一切并未動搖強奸文化本身的根基。

她渴望更多——渴望正面對抗強奸文化的根深蒂固、潛移默化與無人問責。她逐一找上那些曾無視尼娜的關鍵人物:無作為的律師、不肯相信的朋友、放任不管的校長、目睹強奸卻袖手旁觀的男性、以及後來看錄像取樂的人們。

此時,卡茜已徹底進入全面反叛狀态。

當她得知當年在聚會上公開強奸尼娜的男人——亞曆山大·門羅(Alexander Monroe)已從海外歸來并即将結婚時,卡茜決定親自對峙。在他舉行單身派對之夜,她查得地址,換上一身性感護士裝,直闖那間隐匿在森林中的木屋。

她僞裝成脫衣舞女,給在場賓客下藥,精心設計局面,隻為與亞曆山大獨處于樓上的卧室内。她将他铐在床上,作為“情趣儀式”的一部分,然後告訴他:她知道他對尼娜做了什麼。

她拿出一把手術刀,威脅說:若他不承認強奸行為,她就要把“尼娜”的名字刻在他的皮膚上。亞曆山大拼命掙紮,終于掙脫一隻手臂,掐住卡茜,用枕頭将她活活悶死。卡茜奮力反抗,卻不是他的對手。整整兩分鐘,她在痛苦中死去。

關于這一關鍵場景,芬内爾如此評論:

“重要的是,要讓觀衆渴望她拿起那把手術刀——我們所有人都渴望這一刻。到了那時,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可能對她感到恐懼。但我覺得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暴力首次真正進入這個故事時,它打破了一個被反複售賣的謊言——即在女性複仇電影中,女人隻需拿起一把砍刀就能結束一切。而事實是,她失敗了。對我而言,讓她勝出,反而顯得極其不真實。”
——芬内爾(Fennell,2020)

芬内爾(Emerald Fennell)明确指出:性侵犯不是孤立事件,而是更廣泛文化的一部分,一個不僅容許強奸存在、還竭盡所能掩蓋罪行的系統性結構。

第二天,兇手與伴郎在林中升起一堆大火,焚燒卡茜的屍體。他們站在火堆邊,目睹火焰吞噬她的身體。伴郎的舉動極具象征意味——他踢了一腳卡茜燒焦的斷手,将它徹底踹入熾熱灰燼中。他的角色名“伴郎”(best man),在影片中成為對“強奸文化同謀者”的冷嘲:正是這些“好男人”,為暴力行為提供了庇護與沉默。

但卡茜的故事并未結束。她早已預設了“最壞的可能”,在失蹤前留下了一系列筆記與指示給她的律師,标題是:“如果我失蹤了該怎麼做”。最終,這些筆記引來了警方,在婚禮現場當場逮捕了新郎。

在情節的關鍵轉折處,芬内爾以一種極具張力的方式使用了瓦格納歌劇《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Tristan und Isolde,1859)中的著名段落《愛之死》(Liebestod)。在這部歌劇中,女主角伊索爾德來得太晚,無法拯救所愛之人,最後她也選擇以死亡與他相伴。

卡茜的命運亦是如此。她也來得太晚,無法救回摯友尼娜,最終将自己的生命獻祭給對正義的追求。她是唯一一個願意為正義付出一切的人。

《前程似錦的女孩》是一部關于女性主義倫理的電影,直接發聲于21世紀——一部關于女性友誼、正義與反叛的作品。它的叙事結構不僅依靠視覺建構,也通過精心選取的當代歌曲與古典歌劇段落完成聲響上的推進。

值得注意的是,早期著名的“強奸—複仇”類型電影《我唾棄你的墳墓》(I Spit on Your Grave)也在情節高潮處使用了歌劇詠歎調:普契尼歌劇《瑪侬·萊斯科》(Manon Lescaut,1893)中的《孤獨、迷失、被抛棄》(“Sola, perduta, abbandonata”)。當女主角對強奸者實施報複、将其閹割并讓其在浴缸中流血至死時,她戴着耳機聆聽這段悲怆旋律,将施暴者的慘叫徹底隔絕。

在一次訪談中,芬内爾被問及:《前程似錦的女孩》是一部複仇電影嗎?她的回答表明,她正在為米%…@兔時代重新定義這一類型。

“是的,這是一部複仇電影——但它講述的,是當下複仇為何變得不可能,甚至徒勞。你如何尋找正義,當這一過程依然如此艱難?當放棄看起來遠遠更輕松?對我來說,這部電影從一開始就在講一件事:有一個人——确切說,一個‘正直的人’——說,‘我不會放手,因為我不該,也不能。’”
——芬内爾(Fennell,2021a,第3頁)

芬内爾也談到,這部影片所制造的不适感,不僅令片中角色不安,也讓部分觀衆感到難以承受。很多人希望卡茜“就此放手”,因為在一個極少懲罰強奸犯的社會中,強奸文化及其後果是極度創傷性的。放手,看似更容易。

“所以,我認為,讓一個人踏上一段旅程——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朋友,為了所經曆的不公,同時也為了寬恕——她其實是在努力原諒自己。她在乞求有人能證明她錯了,證明這個世界不是她所認定的那樣。但多數時候,這不過是一場徒勞的練習。”
——芬内爾(Fennell,2021a,第3頁)

但現實是,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證明卡茜錯了。沒有人願意承認這樣的世界不會為被強奸、被謀殺的女性伸張正義,尤其當施暴者是“前程似錦的青年”——那些受過良好教育、前途光明的男性(或任何男性)時。

在某種意義上,卡茜其實早已死于悲傷。在她步入“卑賤之旅”(journey into abjection)的過程中,她經曆了朱莉娅·克裡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82,第25頁)所描述的“虛無”——一種象征着内在反叛與轉變前夕的狀态。

而當卡茜真正迎來死亡時——那是一場足以媲美任何歌劇的悲劇性場面——它的後果卻并非令人沮喪,而是出人意料地振奮人心。她的死亡是一場殉道行為,而在這場犧牲中,卡茜完成了終極複仇。但“複仇”一詞,并不足以完整描述她的行動。她深入卑賤之境,對一切進行徹底質疑,這場旅程将“複仇”轉化為一場全面的反叛。

卡茜讓每一個人都承擔起責任。因此當她的死亡發生時,所發生的一切成為一個清晰而尖銳的警示:女性将不再默默忍受強奸文化的猖獗。

芬内爾将整部叙事植根于歌劇與神話之中,強調強奸作為一種古老且普遍存在的機制,早已被用來令女性保持恐懼與順從。

“卡茜”(Cassie)這個名字是對“卡珊德拉”(Cassandra)的縮寫——她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祭司,擁有預言能力,卻從不被相信,盡管她所預言的一切終将實現。卡茜精心籌劃的懲罰機制,也确實一一兌現。

心理學家梅蘭妮·克萊因(Melanie Klein)将卡珊德拉的神話解讀為“個體良知之聲”。她指出:“卡珊德拉預示即将到來的災難,警告懲罰終将降臨,悲傷也将随之而來。”(克萊因,1975,第293頁)

在她的死亡中,卡茜成為了預言與報應之怪異女性(monstrous-feminine of prophecy and retribution)。

Return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評價人數不足Barbara Creed / 2022 / Routledge